这个问题一下子把顾璋问住了。
如果要直白地回答这个问题,那他们两个都知道答案。一个词足以回答他,简单又一针见血,再明了不过。
然而顾璋明白谢鹄到底想问什么。他知道谢鹄想深入这个答案的后面,窥视其中暗藏的真正原因。
这就好像一个小孩看到了一颗高高挂在树上的苹果。苹果又大又红,十分引人喜爱,小孩跳起来可以摸到它,可是没法把苹果摘下来。过了一段时间,这苹果不知道掉去了哪里,等小孩再看到它的时候,这苹果已经在泥里滚过许久,干瘪下去了。即使明知果子可能已经坏掉了,小孩还是想挖开外表尚且的表皮,去窥察下面开始腐烂的血rou。
但你不会想看到那底下蠕动的虫子的。顾璋想道。
见顾璋没有回答,谢鹄叹了口气:“老师,你可以信任我的。”
顾璋突然发现谢鹄的眼睛里好像有点红血丝,这让他心软了一点。
可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好像突然忘记了怎么说话,语言沉甸甸地堆在他喉咙,压着他的嗓子,顺着食道一直压到胃里,压得他想吐。
他突然有点恼怒,感觉自己像被逼到角落里的野兽,厌烦起谢鹄的追问和他堆砌的虚伪耐心:“我都表现那么明显了,你不知道吗?”
刚把话说出口,顾璋就后悔了。
他还没用这种语气跟谢鹄说过话。谢鹄是个好学生,也是个优秀的后辈,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追求者,他有什么理由对谢鹄不和颜悦色的呢?
直到现在。
几秒钟内,谢鹄都没什么反应。
顾璋将他的沉默当做是一种回答。然后,谢鹄站了起来。
他是不是终于感到厌烦了呢?顾璋想。够了,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也许从来不是过。
他看着谢鹄走到床脚,背影一点点暗下去,感到自己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他为自己的伤心感到意外。
这正是顾璋曾期待的,也是他现在希望的。他以为两人早就分开了,准确来说,是从没真正在一起过。然后就是七年的分离。他以为谢鹄和他想的一样,不然罗承钧算什么呢?
出乎他意料的是,谢鹄走到床脚,转了个弯,绕到了床的另一边。
谢鹄慢慢走近他,身影重新被一点点照亮。但因为远离台灯,谢鹄的脸色依旧晦暗不清。他躺在顾璋身边,身子压在被子上,侧卧着把脸对着顾璋。
“老师,”隔着被子,谢鹄把手搭在顾璋的手上,“抱歉。”
他神色真诚,声音软下来,好像一把柔软细密的小刷子在顾璋心上轻轻蹭着。
情感的洪流一下子冲上顾璋的后脑。他感到自己一下子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无比感性,为一句迟来的安慰而软弱,他瞬间矮了下来,瘫软成一摊泥;另一个冷淡平静,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以第三人的视角看着这一切,并且为这一幕觉得可笑。
他喉咙发紧,但,谢天谢地,他的声音还很正常。
“对不起。”顾璋说。我不该对你发火。
谢鹄的眼神称得上深情,“你脾气总是这么好。我以前还以为你从来不会发脾气呢。”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这一刻,他和顾璋印象里那个开朗的青年重合了。“这是你第一次冲我发脾气吧?”
顾璋有点窘迫,不过心情倒是比刚刚放松了些。这样的氛围他很熟悉,仿佛他仍然是军校老师,或者是上级军官,而谢鹄仍然是那个学生、军中后辈。
“呵呵,”他自己冷淡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别忘了,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谢鹄随时可以叫停。你难道还活在过去吗?七年了,所有事情都不同了。”
“嗯。”顾璋应了一声。他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来,穿过空气,挤过有如破损音响发出来的尖锐耳鸣声,传到他自己的耳朵里。他看见谢鹄的脸色,决定赶在对方开口之前戳破这层窗户纸:“我的确是有心理问题。”
“心理问题”四个字,未免太轻描淡写。
创伤后应激障碍,抑郁症,随你怎么说。顾璋的脑子里闪过一句回答,可是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了。他都可以听见谢鹄的回答了:你受到了什么创伤?然后他就不得不解释,自己是如何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海马诺特的人抓了,如何沦落成一只小白鼠,又如何懦弱地崩溃。脑袋开始发痛,然后发麻。他熟悉这个流程,接下来他就会陷入一种奇特的寂静里,第二天的时候会丧失几小时的记忆。顾璋赶紧打断了回忆。他不想再暴露出更多的弱点了。
“是这几年刚发生的事吗?”谢鹄问。
他的提问很有技巧,既巧妙地避开了那几个敏感词,比如创伤、抑郁,但是又直白明了地问到了重点。顾璋暗自感慨于谢鹄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怪不得他现在是联盟最年轻的元帅。
“是。”顾璋简单回复道。他的态度很谨慎,一个字也不多说。
谢鹄察觉到了顾璋对他的抗拒。那双绿眼睛盯着他对面的嘴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