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沙沙,被键盘驯服了的手指重新握住了铅笔头,龙飞凤舞地罗列着海岛开发项目存在的执行问题。霍少德凝神思索着,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靠近烟盒的地方有一个神奇的磁场,手指不知怎么,就像磁铁一样,被“啪”地吸在了那个小方块上,撕包装、磕烟条、叼进嘴,手掌顺着磁场的方向滑动半圈,与一只小小的打火机相遇,于是低头,眯眼,“啪”,火花四溅。
尼古丁亲切的味道抵达肺部之前,霍少德宛如中邪后回魂惊醒,一边咳一边把烟摁灭了,冲进卫生间漱口刷牙。
居然已经八点多了。
他又想卜然了。
于是他就去见了,他怎么可能放任卜然一个人在屋里,还心心念念着另一个男人。
隔着铺满艳色波斯羊毛毯的客厅,他看到对面的房门大开着,走进去,便是整洁到仿佛没人住过的房间,以及仅一窗之隔的,同夜色揉在了一起的漆黑深海。
海面上似乎有个影子,那影子紧挨着水里的月亮,摇摇晃晃地站着。
一个糟糕至极的念头涌来,霍少德立刻冲出酒店,向海边跑去。
短短十几秒,脑海中走马灯般飞速放完了他与卜然的相遇、分别和再次相遇,然后回归到早已得出的结论上——遇到他,是卜然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倘若发生了些什么,那罪魁祸首一定就是自己……
“卜然!”霍少德冲海中影子消失的地方嘶哑呼喊,脱掉鞋要扑向水里的月亮。
“我没事!我在这里——”
霍少德回身望向声音的来源,看到高高的篝火旁,小小的卜然冲他挥手——那是海滩上最耀眼的地方。
然后他反应过来,月影的位置早已随视角而变,是海骗了他。他真正的月亮正笑着走过来,将椰nai冰淇淋贴在他汗涔涔的额头上:“你的嗓子好了吗?太棒了。”
寒意顺着血ye,瞬间冰封了霍少德的全身,他试着牵动冻僵唇角,干咽并不存在的口水。
“刚刚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卜然洁白的衬衫被银灰的月光与橙黄的篝火拉扯着。他仰头看着霍少德,蓝宝石般的眼瞳藏在弯弯的眼睑里,笑得温柔而含蓄。
“你原本的声音肯定很好听,”卜然的额头开始渗出零星冷汗,但依旧在安慰对面的男人:“你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嗯。”霍少德说,喉咙和心一起被锋利的锯齿撕扯着。
霍少德向卜然伸出手。卜然犹豫了一下,看样子是想回篝火那边,但还是由着男人牵住自己向夜的深处走去。
他们的脚印前前后后重叠在一起,像在海浪的节拍中踏出一行布鲁斯舞步,悠闲,平稳,自由,从容,霍少德领着他这个初学者,学习着没有言语的交谈。卜然心想,交际舞大概就是这样了,绅士地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跳着跳着,两半灵魂便直接跨过了手臂,做起了下流的事情……
“你抽烟了。”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诧,以及一丝怨念。
卜然支吾着解释:“方便跟大家套近乎……”他其实在向工人套话,试图问出邢以愆其他的信息。“你是不是讨厌……”
“不讨厌。”霍少德立刻抢声道。
无论是卜然,还是烟,他都馋得快疯了。
霍少德低头,鼻尖靠近卜然的侧颊暗暗地嗅,发觉小孩连呼吸都停住了,于是轻轻笑出了声,气息喷在对方脸上,自己的心却愈发瘙痒难耐。
“不讨厌,”他小声地重复,怕被别人听见似的,“我很喜欢。”
卜然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我们回去吧。”他觉得自己应付不来。
霍少德抬头看了眼喧闹的人群和火把,不希望被打扰,于是提议继续向远处走走。不出所料,卜然虽然迟疑,但还是顺着他的力道走着,走不动了以后,被霍少德再次准备背起来。
男人蹲下的动作那么自然,从后边看去,他双手撑在粘腻的沙里,降低身体的高度,弯曲挺直的脊背,主动稳稳地将人托起来,任蛇一样冰冷的胳膊紧紧压上他脖颈的纱布。这个动作充满了露骨的宠爱,甚至溺爱,导致卜然再次想起了自己那个不恰当的比喻——邢以愆看他的样子,像在看刚升小学的儿子。
我可不是想找个爸爸……卜然闭眼腹诽。
海边的夜很暗,并非西洋画里的那种暗,那只是用刀揩了颜料厚厚地抹上去,横七竖八的笔触,填出明明白白的色块。
这种暗是中国水墨画的那种暗,它看似是一团墨,但你知道它是山,是水,是藏着猛兽的山,是藏着野怪的水。
“你在害怕什么。”霍少德沉声问。
卜然并未意识到自己圈住霍少德的手臂已经用力到对方呼吸不畅:“……怕黑。”
“黑里有什么?”
卜然摇头。
“是什么让你这么怕黑?”
卜然继续摇头。
霍少德停在了黑夜中央,在无所依凭的地方,在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