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晔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无关紧要的同学会上再次见到沈淮凌。
那个人当年那一头蓬松打卷的头发显然再没烫过,早已松散成细软漆黑的原本模样,柔和地拢在只能隐约看出耳洞红痕的耳垂旁边。耳钉眉钉摘得一干二净,刘海清爽地捋上去,更显得那对男人味很足的浓眉愈发英俊惹眼。那人当年总是无意识地拧着眉看人,哪怕面无表情也显出冷漠不耐烦的戾气,如今却连眉梢都放松下来,漆黑眼睛里也再没了那一点锋利闪烁的冷光,总显得冷峻的神情如今居然称得上柔和了。只是嘴唇依然是缺少血色的薄薄一线,不说话的时候显出些心不在焉的冷淡。
尽管并不是什么重要场合,他依旧穿得相当正式,剪裁得当的米色风衣勾勒出劲瘦高挑的轮廓,修长手指上不见任何装饰,一派斯文安静的低调模样。好在连这身装束也遮不住那个宽肩细腰肌rou匀称的型男身材,不然任谁也不敢信这人曾经成天套着皮衣和人打架,一双让人印象深刻的长腿裹在破洞牛仔裤里,狠狠地往别人身上踹,纤长紧绷的肌rou线条透出一股子凶狠的漂亮。
昔日戴了满身叮铃咣啷饰品的不良少年变成了这么个端庄得体的社会Jing英,气质干净得连嘴里都吐不出一个脏字似的,这一切都让林阳晔嘴边的那一句“凌哥”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站在原地,犹豫不决的嘴唇开开合合却死活发不出声音,全身像条缺水的鱼似的直发抖,浑身上下好像只有一双眼睛还是活泛的。那双平时总显得昏沉半醒的桃花眼如今完全睁开了,狭长眼尾烧得绯红,不自觉覆上泪膜的shi亮眼珠死死地盯着沈淮凌看。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失态了,然而这副楚楚可怜的痴情模样并不是因为激动、惊讶或是怀念。是因为一瞬间就烧得他理智全无的暴怒。
真见鬼,他想,还以为我的废物大哥逃走之后真能有什么长进,现在看来倒是越发下贱了。
沈淮凌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猎物,也是他征服史上唯一一次刻骨铭心的失败。他辛辛苦苦追着沈淮凌当了三年的小跟班,做小伏低耐心细致地对方驯养成一只离开他就可能随时死在街头的暴躁野兽,一个永远学不会和他之外的人相处的孤僻废物。那是他表面的大哥,手心的玩物,然而这个只对他收起獠牙露出伤口的野兽竟然有一天学聪明了,这个只属于他的小废物居然敢自己一个人跑掉了,可想而知这是对他多么大的侮辱。
林阳晔花了很多年劝自己接受事实,在他调教过的无数个男人身上追寻沈淮凌的影子,这才勉勉强强弥补了心里这个险些让他人生尽数崩塌的耻辱缺陷。然而这个养不熟的废犬如今竟然跑回来了,还变成了这副对谁都能笑得出来的模样,谁都能从那双曾经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睛里分到一点关心,从那对固执冷漠的薄唇里领走一份安慰。这种感觉仿佛自己护得严严实实的小秘密一夜之间竟成了烂大街的传单,此时那阵把传单抖得天下皆知的大风还从林阳晔心里汹涌而过,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寒意。这种失落感险些让他失去控制,勉强忍住了才只在心里骂道——
真下贱啊,就是卖笑的婊子也犯不着这么讨好别人。哪怕他也知道这根本不是沈淮凌的错,对方的温和礼貌不过是社交客套。但谁都能学会社交客套,唯独沈淮凌不能。
他的凌哥怎么能对谁都客客气气笑一下呢?怎么能谁上来说话都随和地应上几句呢?他怎么能垂下眼睛甚至弯下腰只是为了让别人放松一点呢?他怎么能学会忍耐、顺从和讨好,在自己都还没有享受过这一切的时候?
这一切是谁教他的?从自己手里逃跑之后,沈淮凌又遇见了更懂得调教他的人是吗?是谁能把自己都养不熟的恶犬训出这副对谁都能摇尾巴的温顺劲儿?是自己当年太青涩太小心,有时候演戏演得忘乎所以,真把沈淮凌当心尖儿上的初恋情人般宝贝着,一点儿过分的事都不敢做,才让被自己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凌哥”真把他当低声下气的跟班看,转头就敢抛下他跑到新主人的怀里?
仿佛自己曾经的杰作被人改得面目全非后皱巴巴地丢了回来,林阳晔曾以为自己已经释怀的独占欲一瞬间又死灰复燃,甚至比以前更加恶毒炽热,把他自以为的成熟镇定绞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在那么一瞬间,他又自顾自地恨沈淮凌恨到无以复加。嫉妒和耻辱几乎噎得他无法呼吸,连骨髓里都游走着冰凉的恨意,然而眼角却是将将要落下泪来的滚烫嫣红。不少露水情人评价过他是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明明藏了一肚子坏水儿, 一双温柔缱绻的桃花眼却总像受了委屈似的。他一直很擅长利用这个恶毒的天赋。
他就着这股落泪的冲动抬起头来,对冲着沈淮凌的方向眼角弯弯地笑了笑,眼角没褪干净的浅淡绯色桃花般点缀在他明丽温柔的笑脸上,显出一点我见犹怜的泪意。这个笑容温润纯良,还掺着点化不开的委屈,倒真像是逆来顺受的怨女见了当年抛弃她的男人还不计前嫌含泪相迎的模样。
尽管林阳晔此刻心里想的却是但凡让他发现沈淮凌给别人碰过,今天就把他做死在自己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