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下,我审视着自己的身体。
终日不间歇的劳作意外的让自己高了也壮了,如今它可以轻易地抬起笨重的马桶。不再因为夜半的冷浴而瑟瑟发抖,也不再因为冬天被雪球塞进薄衣就轻易的引发咳嗽、发烧。
胸腹上新旧伤痕遍布,面色依旧苍白,手不再柔软,齐腰的头发却如过去一样的光泽柔顺。
好像是个很适合做家奴的身体呢。
我微微笑了。
我已习惯经年不说话。
但我每天会在此时,放松自己,在清冷的水池中,与心做交流,让它知道它依然在热切的跳动。
抱着酸软的身体,想起生死未卜的母亲及姐姐们,尤其是脾气火爆的二姐,那时好像就不想活下去的样子。。。。。。
还有。。。。。。。还有那不知在何处的小妹妹,她可否还记得我这个无用的哥哥,被抢走时绝望的哀泣,瞬间仍能令我痛断肝肠。
那终日缠着我拼命撒娇,成天嘻笑的唧唧喳喳,快乐如小鸟一样的妹妹。。。。。。
望他们能因为我而放过她。
只望他们能因为我的偿还而放过她。
好几天未看到鲁大管家了呢,他怎么不再以我受苦眼见为乐了?
王府这几日似乎张灯结彩,比过去热闹了好多。
莫非有事发生。
对了,一直听别的奴才说谁回来了。。。。。。好像。。。。。。好像是说将军回来了。
我腾的一下从水中坐了起来,慌乱中发出很大的声响,好在夜半无人。
将军,是那个将军回来了吗?
那个在临国奋战多年终于平乱再次立功凯旋的人回来了?
我真正的主人。
过去,我并没有刻意去注意他的情况。
大家视我如瘟疫我视众人如粪土。
然,只要有人在谈论着将军,我的耳朵便会不由自主向那个方向打开。
我略略知道季大将军有着多么显赫的军威,奇迹般的战功奇迹般的人生,10余年间便从一个士卒升至掌管天下军权的大将军。
皇上的爱将,天下老百姓的守护神。
我看到厨房粗丫头听说大将军神威时的脸红,而破天荒的递给我一个鸡腿时,我能断定大将军更是王府里所有女人心中的天神。
王府外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甚至有点希望粗丫头的好心情能保持得更长一些。
虽然我的心情并不很好,甚至有点惶恐不安。
你必须活着替你死去的老子还债,替现在还能活着的你的家人还债,直到我们将军全家30口人命还有我兄弟的命还完,你才能死。。。。。。
我仍清楚的记得大管家说话时的咬牙切齿。
那么,就是,我最大的债主回来了。
周围很静。
只听得见隐隐的虫鸣。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咚咚-咚咚。。。。。。
害怕了吗?
有点。
还能忍受吗?
。。。。。。。能。
我的身体紧崩。有未知的危险。
日常的打骂让我闭着眼都知道哪一下才是要命的一拳一脚。
可如今这静静的夜,深秋的月光不是很亮,不远的前方仍是朦胧的一片。。。。。。
起身,上岸,决定离开。
抱起先洗过还滴着水珠的薄衣吃力地套在身上,抬头。
有人在走近,几乎没有脚步声,依稀可见的是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你是谁?”
一个陌生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背光中只能模糊看清那人的眼,一双被月光染朦胧了的眼睛。
我是一个哑巴家奴。看着他,我心说,然后迈脚准备离开。
他微微侧身挡住我的去路,更近些。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张本是雕刻般肃穆的脸,冷然紧抿的唇,可此刻都在月色中散发出柔和的光泽。浓密的黑发随意的打了个结垂在肩头,一身深色的长袍隐约可现健壮的身体。
他微微靠近,紧紧盯着我的脸。我得仰头才能直视他。
很少与人如此接近了。
也几乎无人对我如正常人般地说话。
我意外的呆滞住,贪婪的,急切的,享受着此刻。
呆愣地望着那双眼睛。灼灼的目光烧痛了我的眼,烧红了我的脸。
好想,好想留住点什么。。。。。。
觉察出不断靠近的体温,才发现那朦胧而迷惑的目光似乎已近在咫尺。
“你是谁?”
他又问,轻轻拧起了好看的浓眉,靠的更进,几乎听的到他渐渐粗重的呼吸。
我胆怯了,勇气被瞬间抽走。
拔腿就跑。
直到跑进马厩,扑倒,那粗重的呼吸声,似乎依然停留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