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儿可以参透他内心的秘密。他想一个人,飘然远去,在一个或远或近的距离,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一个个陌生人,包括他自己的悲喜。
他厌倦他是李安然了。他想戴着面具,学怜香子,淹没人海,一直到死。
只是楚狂不允许。斩凤仪也不允许。
李安然收敛起内心的无奈,俯首甘为孺子牛,为紫嫣配药。他一定得给楚狂夫妇一个孩子。
其实,琳儿也知道,孩子只是楚狂的借口,紫嫣真的有了孩子,他高兴是高兴,但一定很着急。他怕李安然再次不辞而去。
楚狂热诚,他那么聪明,自然也看出了李安然的心迹。斩凤仪也不傻,否则问鼎阁一堆的事,他就赖在这里不肯离去。
兄弟亲人,成牢笼,成藩篱。
他不过三十岁,可是他的心,已然这么老。成冷灰,成死寂。
琳儿忍不住怜惜。一个孤孤单单的李安然,顶着俊美的皮囊,厌倦人世,厌倦他自己。
他真实的三十年,透支的二十年,只是因为,无关他自己的一场Yin谋游戏。在这场游戏里,他夜以继日的学习,失去了童年的欢笑,他严格苛刻地隐忍,失去了淋漓的性情。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妻儿,失去了家,熬干了心血,熬白了头发,然后,他发现,自己一生多舛,被折磨了半死不活,过程如此惨烈,但是毫无意义。
他如何不苍老,不心懒,不心淡。
上午的阳光,深深浅浅地照在那一大片的枝叶和花上。清俊的李安然,几乎是带着笑,专心致志地查看药草。他很美,很迷人,琳儿望着他,带着悲悯的甜蜜,屏住呼吸。
压住对邱枫染的愧疚,其实她心里已经爱上李安然,不是吗?
原来她不懂。可是从她仰面,看李安然如同凌空清举的白凤凰那一刻,她的心颤动。从此在日日夜夜的纠结中,她开始懂。
看着他,会心跳,会心疼,会心喜。会心悸。
这,或许就是爱。因为他无心而心痛,又因为他温柔的对待,怅然自失。
是不是,爱他,就要留住他。留不住,就追随他。不能在云初宫朝朝暮暮,就伴随他到海角天涯夜雨孤灯。
琳儿为李安然煮了一壶茶。李安然擦着额头的薄汗,坐在琳儿的对面喝茶。琳儿拿着一株刚刚拔下的红色的石竹花。
“李大哥。”
李安然喝着茶,“嗯”了一声。
琳儿拿着花,突然问道,“你说,这石竹花,被我拔了拿在手里,有意义吗?”
李安然愣住,望着琳儿手里俏丽的石竹,没有说话。
琳儿复又道,“那它长在山野里,自开自落,有意义吗?”
李安然手里的茶面微微地动。琳儿看着碧蓝的云天,叹息道,“今天真是好天气!”
李安然唤道,“琳儿。”
琳儿看他,李安然喝了口茶,微笑道,“好味道。”
琳儿对他嫣然笑。李安然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喝茶,他懂琳儿的意思。
石竹就是石竹,被人拿在手里还是自己长在地上,原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正如人生原本毫无意义。
人生原本毫无意义,千姿百态,空幻一场。那些所谓意义云云,不是源于道德,就是出于功利。其实活着就是活着,生命就是它本身,即便都是转瞬消逝的色相,但正因为这琐琐碎碎的悲喜,因为这烟火气,才有趣。
李安然笑,仰天叹气道,“是,果真是好天气!”
李安然照顾着紫嫣和若萱。琳儿照顾他。那夜正逢夜雨,琳儿冒雨为李安然送调养身体的羹汤。
李安然顿时感激,见琳儿shi了衣裙,又忍不住薄责。
琳儿shishi的衣袖拧出水来,李安然见了,要去若萱那儿拿衣服让琳儿换。琳儿在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李安然站定。
琳儿道,“不用了,一会儿回去又shi了。”
李安然温声道,“傻丫头,其实你不用,这样照顾我的。”
琳儿指着桌上热腾腾的汤,说道,“李大哥你快喝吧,一会儿就凉了。若萱他们一定睡了,我就shi了裙摆,没关系。”
琳儿说的也对,若萱估计是睡了。李安然迟疑着坐下,为琳儿舀了一碗热汤。
两个人喝着汤,琳儿笑道,“李大哥,谷南面的那两棵凤凰树,今天我去看,一棵已经抽了新芽,另一棵却枯死了。它们是一起被移来的,我也是一样护理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李安然道,“成活总是有几率的吧。”
琳儿摇头道,“我养了这么多年植物,用心体会,就觉得同样一种植物,也和人一样,是有各自不同的性情的。比如有的树坚强,有的树就软弱一点。同样遭遇了斧斤移植的苦痛,一棵树有继续发芽生长的勇气,另一棵树却没有了,宁愿自己枯萎着死去。”
李安然笑着,但马上意识到,琳儿又是在暗示。
他在内心叹了口气。夸奖琳儿煮的羹汤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