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龙溪鲍小康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听。给二姐家打电话,二姐和马德军都不在家,马老板说他们去云泉了,刚走不久。
本来我想哭,但我没哭出来,或许是眼前看到的这个又黑又老还浮肿的鲍小康离我一直喜欢的鲍小康相差得太远了,不管是相貌,还是其他方面。我的感觉已经麻木了。
平安。
他们开始给鲍小康换衣服了。
“他们去哪了?”
我挤到鲍小康面前,把那些正给他换衣服的人推开。
二妹这麽一说,他们立刻发出了惊讶的推测:小康会不会是得了精神错乱,突然发作,然後,死了!
大家都不知道鲍小康是怎麽死的,爲什麽会死。包括我。
“恩,奶奶,你和爸爸妈妈说一声。”
“哦,好了,他们回来就告诉他们。”
前来参加葬礼的人都哭了
杨彩霞哭哭啼啼说,正月初四那天晚上,他一直打着电话。打到最後,也不知道打给谁,拨了三遍,每拨一次,也不和人家讲话,就这麽静静地听着,拨完第三遍後,突然撂下电话,哭了起来。。。。第二天起来,他就不见了。我以爲他又出去溜达,或是去医院挂滴流了,没大在意,一直等到晚上吃饭,他也没回来,我就出去找,医院、熟人家里,谁都说没看见他。。。。。他虽然很少在家落脚,可去哪,他都会说一声。。。。。。”
“到了。”
我先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已麻木地失去了思维能力。
“哦,到了就好。”
关于财産的问题。
我爲小康脱着裤子,脱着脱着,我就由流泪转爲哭,失声地痛哭——我看见了九年前我给他买的那条绿色的内裤。
很快就有人摇头否定:小康是因爲穿少了,感觉冷,才把小时候的衣服穿上。如果他穿着小时候的出去在马路上大叫大喊,说患了精神错乱,八九不离十,可有哪个精神错乱者会这麽整洁地穿着,再盖好被子,躺在床上等死呢。
在W市得知鲍小康死了,急忙赶回来,是因爲鲍小康这个名字在我心中太有分量了,当时我就乱了分寸,没去考虑究竟是哪个鲍小康死了,现在看见了,哦,原来是这个鲍小康死了,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知道他们去云泉干什麽吗?”
“是真的,死了,年纪轻轻就死了,奶奶也活不长了。。。。。”
看着看着,我突然醒悟过来,想起了什麽。
“恩,小康死了,他们就一块回去了。。。。”
“鲍小康死了,死在云泉。”
镇长念着悼词,说,鲍小康的家在芦苇坡,他是听着芦苇坡的传说、喝着芦苇坡的溪水 、吃着芦苇坡的大米长大的。他身上有着芦苇坡芦苇那样的品格,蕴藏着一种类似芦苇那种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无私奉献德质。
“我和鲍小康从小是哥们,我给他换一次衣服吧,就一次。”我大声哀求他们。
他直直躺在那张他小时侯睡过的挂着蚊帐的床,他还是那麽黑,脸还是浮肿的厉害,唯一不同的是,脸上挂着笑。
最後,他提到,希望死後能葬在芦苇坡田垄瓜棚对面的山丘上。
风凛冽着,噝噝地割人。在芦苇坡悬崖绝壁的缝隙里,有一棵受伤的芦苇,花谢了,依然在寒风飞舞。
我看见了鲍小康,在他云泉老家的房子。
“回云泉?”
这时,妈妈拉了拉我的手,惊讶而小声地问:“咦,涛子,你看,那套衣服很像是你小时候送给小康的那套。”
“奶。。。奶奶,你这麽大年纪了,还。。还开这种玩笑。。。”
我爲小康脱着夹克衫,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掏出来,是一张折叠好的地图和一封遗书。
遗书有人轻声念了出来。
云泉村黄大伯说,初五那天傍晚,我串亲戚回来,路过芦苇坡,看见有个人影在坡下田垄的附近来回走动,由于天色有点晚,看不大清,似乎像是小康。。。。。。
二妹说,这是哥哥小时候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平时根本舍不得穿,就连过年也舍不得拿出来。
他们走开了。
脱下外面那套西服,露出了一套陈旧但仍不失整洁的夹克。夹克很小,明显是他小时侯的衣服,加上他那麽黑,看起来就像个跳粱小丑,粉末登场前穿着小孩的衣服。
妈妈过来拉我,我抱着妈妈:“妈,我忍不住,我和小康是哥们,打小感情好。”
小康的葬礼很是隆重,龙溪不少人都前来参加,镇长也来了。
“孙子呀,到了?”奶奶问。
“回云泉了。”
我当即打车去机场,幸好,有飞机也有票。下午两点,我回到了省城,四点,回到县城,六点,回到龙溪,七点,回到云泉。
地图大家没兴趣看。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终究就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