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了口气,回过头来凝视着海瞳,“如果我说的是谎话,那么有一天让我葬身在这海里,永远找不到。”海瞳张了张嘴,吃惊地看着少年激动得飒飒发抖的身体。
回家的路上月影已经升到半空中,不知何时那薄云散尽,澄澈的白光温柔地泄落在林间。海瞳独自走上了那条枫林大道。每迈一步,脚底便传来沙沙的落叶的轻响,那些熟透的叶子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她遥遥地望了一眼远处笼罩在月光里娴雅安静的白星别墅,心底涌上一阵无法言喻的舒畅的感觉。比起那幢冷清的房子,这些高大的枫树围成的一方天地反而更能使她感觉到温暖和平静。她俯身抓起一把落叶,在手中细细地揉着,想起少年冰冷的手指擦过的感觉,有些不敢相信,难道说自己真的也和那些幼稚的女生一样,陷进了对他的痴迷之中?她的脸颊有些发烧。
“真是,你的脑子不是也跌坏了吗?我们正好是一对儿伟大的人。”
“医生有没有说你的脚怎么样了?班主任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上课,大概又要准备给你补课了。”海瞳问。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缠了很多圈绷带的脚,心情一下子沉下来,他具有一种极为敏锐的直觉,尤其是对那些医生,他们看着他说没有问题,只要注意休息不再让它受伤,一切就完美完美。他看多了在母亲面前虚张声势的人,为了显示他们的能力会把问题夸张得极严重,然后在他们巧妙的处理下一切都无以伦比。“也许从此就坐轮椅了也不一定。”他闷闷地说。海瞳大吃一惊,“有这么糟糕?伤得这么厉害吗?”她很快看出他只不过是过份担心地夸大而已。“那也无所谓,很多伟大的人不都是残疾吗?贝多芬耳聋,达芬奇是智障,你……或许也从此成了伟大也不可知。”
时光飞快地溜走,这时候秋风骤起,日光隐没于海上,只剩下一片清白影子,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在东天边,清清冷冷的浮动着薄雾似的阴云。他们看着那轮不太明亮的圆月都凝神不语起来。“哦,”海瞳抬腕看看表,“答应了高秘书六点前送你回去。我们走吧。”
黑影一动未动,却散发着慑人的杀气和残暴的血腥味,他拖长的影子被树影截成了扭曲的几段。一条被落叶覆满的浅沟横在她脚下,毫不费力地阻挡了她。她的脸扑到地上的一瞬间,飞快地抬起来——那黑影不
来,反正她也未必在乎这里的风大不大,也许将我搁在一个不耽误她到处去的地方才是她希望的。也许最冷的几天我们会离开一下,那有什么关系呢?我总能找到你。”他眨着长长的睫毛对海瞳说。海瞳又耸耸肩,心慢慢下沉,一种不确定的情绪左右了她的心。我能做些什么?我也并不是长在这里,这里对我来说跟你一样陌生。还有那些我不得不做的绝对危险的事情,谁会知道呢?明天,也许明天吧。
电梯门合上时,镀铬铜的表面仿佛一面镜子般明亮。他看了看撅着嘴巴的自己,蓦地想起了那只莲蓬嘴的猪,又窥伺了一下映在门上的静止不动的女孩儿的影子,她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额角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神。莹光数码嘟得一声消失了,电梯平稳地停下来,海瞳抬起头准备将霍希频推出去。他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电梯又开始空空地向楼顶运行,少年的手细腻而冰冷,一种刺痛的惊悸沿指尖直通心脏,少倾霍希频松开手,“那个男孩儿,我不想再见到他。”女孩儿无语,他们的目光在电梯门上重合,久久没有分开。
从脑袋右侧吹过来一阵泌入骨的森凉的夜风,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秋天终归是要过去的,她想,这些燃烧了一季的枫叶终于要归于土里,以待来年更炫目的登场。那股风绵延不绝,似乎在提醒着她什么,她侧过脸去冲着不太明朗的黝黑的林间望了望,就在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凝固般僵在那里——不远处,一个细长的黑影立在那里,脸上白色的面具在月光下发出惨白的光,那眼睛里似乎正放射出幽幽的蓝光,一双塑料般毫无生气的手垂于腰际,其中一只握成爪状的手里抓着一个黑色的沉甸甸的东西——突如其来的恐惧和激动像一条挂满尖刺的鞭子激打着她的全身,所有的毛孔张开来,流出热乎乎的冷汗。她直直地挺立着与那黑影对峙,额上冒出的激动的冷汗直流到眼睛里,她费尽力气想看清黑影的脸——时间一分一秒地囔囔而行,迈动着沉重的蹄,她似乎感觉到了那黑影眼中的挑衅与轻蔑,另一股火焰从胸口蹿上来,迫使她木然地抬起腿,缓步向那黑影走去,在他们之间除了水一样清澈的月光、浓黑的森林、几声夜鸟的咕哝,只剩下她脚下沙沙的无尽的细响。
海瞳慢慢止住笑,捡起一只从他膝上落下来的枫叶,“我说,如果当初找到你的是孙明明,你会不会也跟她说这些话。”她脸上挂着淡淡的不乏清冷的笑意。男孩儿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慢慢扭曲起来,他突然从轮椅上撑起身体,冲着那片卷着细浪的海大声说:“在我心里从来没有留下什么孙明明的影子,除了你。每当我看到海,就想起你的眼睛,你第一次望着我的时候;当我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树叶就想起你冲着我生气的脸,还有这里的风、天空和阳光,他们带给我的都是你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