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当天,正值龙树菩萨圣诞之日,终南山一带各大佛寺庵堂,但凡是规模大一些的,都举行了祝圣法会。在此地暂住避暑的众多达官贵人,多有前往相熟寺庙参加法会者,一时间终南山下人来车往,十分热闹。
在这一片喧嚣之中,一辆外表不大起眼却颇为宽大结实的马车从太平峪缓缓驶来,驶进了某家大庵堂附近的墟市中,停在了路旁树下荫凉的位置。
驾驶这辆马车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长相清秀,身手矫健,穿着一身体体面面的布袍,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大家风范。
车停之后,车厢里出来一个十几岁的秀气侍女,穿着一身青衣小袄,靛蓝绣花半臂,蓝绿间色裙,双丫髻上插着堆纱花,腰间佩着玉香囊,说话声音清脆,用辞文雅,端得是个高门大户内宅里侍候的体面侍女作派。
这侍女专门负责去问路,向人打听事儿,等回到马车上,车厢里却是个老妪的声音在给她下达指令。只是偶尔,会有过路的人听见车厢中有另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声音。然而车帘遮得严严实实,就算偶尔有人掀起一个小角,从外头看去也什么都看不到,更别说是看清楚里头人的长相了,恐怕连车里坐着几个人,外人都不知晓。
裴家娘子带着一双儿女在庵堂外下车的时候,就立刻发现了这辆马车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停驻。
她认出了那辆马车在不起眼角落里刻下的标记,还记起了姨母玉真长公主曾曾经告诉过她的,隋王府四娘子手下心腹出门时通常用来赶车的马的特征。
她知道,这是李玳那个至今没在她面前出现过的小女儿带着人过来偷偷看她了。这孩子是想要跟她见面么?还是仅仅想要远远看她一眼?
裴娘子不知道这样的做法能让那孩子得到什么,但小孩子家的想法,往往天马行空,不是每个大人都能理解的。她只知道,在李玳的几个孩子里,除了病弱的嫡长子明事理、懂礼数,讚成她与李玳的婚姻之外,就只有这个小女儿没有出现反对过了。其他几个儿女,统统都隻懂得吵闹。大约是李玳前头那位死了不足一年的正妻陈氏性情过于温柔和善了,纵得这些孩子一个个都任性胡为,象足了李玳。
可惜,裴娘子如今真的很需要这桩婚姻。她清楚李玳不乐意娶自己,但这无所谓。她只是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阻止某些人把Yin暗的心思打到她儿女头上来的身份罢了。她并不在乎李玳婚后是否会宠爱她,只要她还坐在嗣隋王正妃的宝座上,能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自己的孩子,那所谓的宠爱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倘若她能早日生下李玳的嫡子,稳固住自己的地位,那就算让她把那个男人拱手让给杨十六娘等妾室,都无所谓!她又不稀罕那个男人,需要的只是那个男人正妃的身份罢了。…
裴娘子不动声色,装作没发现那辆马车一般,端庄雍容地与出门相迎的女尼见礼,轻描淡写地捐出了一笔香油钱,又低声嘱咐了儿子一通话,让他把车马随从都照顾好,方才带着女儿走进了庵中。
不一会儿,又有数家权贵世族家的女眷前来,与裴娘子在庵堂前院相谈甚欢。裴娘子之子郑小郎很快就退开了。
他带着几个人去给附近的贫民派发在佛前供奉过的米糕与经文,一时间引来许多人将他圈在里头。但他并没有惊慌,反而镇定地让所有人排好长队,一个个井然有序地领走东西。他对前来领米糕的贫民态度温和,并没有因为自己世家公子的身份表现傲慢,但若有厚着脸皮前来占便宜的地痞想要浑水摸鱼,他就会毫不客气地喝斥对方,把人赶走。
等到他把所有带来的米糕与经文派发完毕之后,剩下没有领到东西的人倒也不会空手离开。他已经提前让手下的仆从去附近墟市买了些糕饼过来补上了。离开的时候,受惠的贫民都在纷纷讚叹裴娘子与郑小郎的仁善宽厚,纷纷表示要去菩萨座前为他们母子三人祈福。
郑小郎离开了好一会儿,才有别家世族家的女眷也派了人来做类似的事。但这后来之人没一个做得比他更有条理,态度也不如他和善,只是受了惠的贫民,终究还是会感念好心人的恩惠,到了菩萨面前,也会一并为恩人祈福的。
郑小郎也曾派人给附近墟市上摆摊的人送些茶水解渴,还命人在墟市一角摆了个免费的茶摊子,给过路之人送些茶水。他家一个仆妇也给停在街边的那辆马车送了一壶茶来,赶车的少年摆手婉拒,却不过对方的盛情,最后是车里的青衣侍女出面,接下了茶水,说了一番感谢的话。
茶水送过去之后没多久,车厢里的人就传出了命令,少年掉转马头,驾驶着马车离开了。
郑小郎目送马车远去,给手下的一名护卫使了个眼色,后者迅速骑马跟上马车,一刻钟后方才回转,向郑小郎禀报:“小的亲眼看见那车驶向了附近的镇子,在镇上的市集旁停留片刻。车上下来了一个青衣侍女,在市集里买了些杂物,便上车离开了。他们去的是太平峪方向。”
郑小郎叹了口气:“这应该算是满意了吧?我娘再怎么说也是个温厚正派之人,就算有时候对人略严厉一些,也是最讲道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