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飞来。
相柳从随身的小袋里抓出几粒银粒洒到桌上,青鸟立即乖巧地落到一旁,叼起一颗。随后,青鸟张喙,口吐人言。
——竟是位信使。
常世通信多靠邮驿,若非贵胄人家,哪里养得起能传人言的青鸟?
青鸟说的都是一些人事调动的平常事务,仔细一听,是茶嫣的声音。
茶嫣做事稳重,相柳没什么要交代的,待青鸟说完,对它说了句“知道了”,又投喂一颗银粒,青鸟便振翅飞走了。
相柳目送天空中的黑影逐渐消失,听见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诧异地回头。
芙蓉回来了。
她换了一身素白长袄,下着大红织金马面裙,略施粉黛,已是一位病中少女最隆重的打扮了。
可她不过刚刚离去,便匆匆而回,神色是少有的失魂落魄。她看了相柳一眼,然后颓然坐在小榻上,抿紧嘴唇低着头,努力抽噎了几下,眼泪无法抑制地掉了下来。
“怎么了?”相柳替她抹掉眼泪,轻声问。
“我……”芙蓉欲言又止。相柳耐心地等待答案,可芙蓉最终什么都没说,把头埋在手臂里,哇地一声哭起来。
待到芙蓉终于哭完,相柳依旧安静地陪在一旁。不阻止、不探究,听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期间扶摇和宋氏夫妇来找过芙蓉,看到芙蓉快要哭到相柳怀里,便都止住了脚步。所以,芙蓉情绪平复之后,池塘边依旧只有他俩,相柳少有地卸下了孤高的神情,温柔地放低姿态,摆出一副洗耳恭听、任卿倾诉的模样。
芙蓉粗鲁地一抹脸,泪痕干掉之后脸上有点疼,妆容已经哭花了,可她也不甚在意,反正没有人在意。芙蓉做好心理建设,缓缓开口道:“朴先生就是当年替我占卜之人。”
相柳挑眉,示意芙蓉继续说。
芙蓉平静地说完正堂里发生的事,相柳皱眉说:“哭什么?拿人情来欺压宋府,算什么得道仙人?杀一人而活千万人乃君王之道,朴算什么东西,要求你拿命去成全他的伟大?明日我去会会他,也叫吴一来听听,免得遇上什么沽名钓誉之徒。”
相柳认真地说着解决方案,间或说着“不要哭,有我在”,可芙蓉反而越哭越厉害。
“我委屈……”姑娘的话语里尚带着鼻音。
相柳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我父亲说,如果我舍不得昆仑的亲生父母,他会支持我回去……”芙蓉说不下去了。
那种委屈之感太微妙了。
在她不知自己是被收养的时候,她也总是和芝草的纨绔子弟打成一片。因为她确定,无论她学富五车还是不学无术,她的父母都会爱她,家业有姐姐就够了。可朴的占卜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她的世界几乎崩塌。她若活在昆仑,连父母之爱都不可得,更遑论今日锦衣玉食的生活。宋氏夫妇供她吃穿无忧,让她有书念,见世面,爱意深沉,无以为报。宋氏夫妇越是无条件的包容她,她就越无法面对自己,她的任何一丝犹豫,都是对他们的背叛。
“他们拿你当亲生女儿,视你为掌上明珠,无条件的支持你、保护你,你抛弃了过去,获得了这样的父母和家人,应该高兴才是,委屈什么?”
“你的前方是刀山火海,你已经做好准备披荆斩棘,突然间有人告诉你,怕的话就回来吧,你身后永远有个港湾……如果我想回去,他们一定会予我刀剑甲胄,予我所有一切,予我爱,予我祝福,哪怕永远失去我,也愿我幸福……”
有的人再苦也不怕,但逆境中的一声关怀就能击溃防线。看到那封信时芙蓉有多委屈,宋老爷说那句话时就感到了多沉重的爱。
“你长大了。”相柳轻轻搂住她的肩,安静地听她絮絮叨叨小时候的事。
越普通的家事,此刻便越显得弥足珍贵。
芙蓉说着说着把头埋到相柳肩上,双臂环住他的腰,低头啜泣起来。
相柳轻轻回抱住她。
这一夜宋府的主人们都辗转难眠。
哪怕相柳后来告诉他们,已经安慰住芙蓉了,也不能令他们有多少宽慰。
他们是芙蓉的亲人,深知她的特立独行。当年她知道自己濒死之后决绝地离家而去,如今这样的抉择,她又会怎么选?
芙蓉看着帐顶睁眼到天明。在相柳怀里她想了许多事,亲人无条件的爱、相柳善意的陪伴,还有那天选之人的猜测,她未竟的梦想……那样好的人们,她如何舍得就此离开?
相柳是所有人中最安心的。他坚信芙蓉不会答应朴。
次日。
朴再度来访,相柳和吴一也如约而至。
仙人驾鹤而来,宋府上下纷纷跪拜,哪怕宋氏夫妇对朴的要求多有不满,也站起来躬身施礼,唯独相柳端坐下首,低头抿茶。
朴定定与相柳对视片刻,而后目光下移,看见了他腰间美玉。
朴自然地在主位上落座,无视了其他人的寒暄,直接问相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