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慕穆讨厌农家饭。
这也没啥好奇怪的,卢慕穆讨厌宇宙全维度十方世界里的99.99%的事物。他这种人,无论领导还是群众,不需要任何神通和法眼,都能一秒辨别出他就是个矫情的贱人。但也不是所有他讨厌的东西,他都能具体阐述出理由的——农家饭则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光聚智忍恒护法明王座(这是官方正式法号职务全称)卢慕穆认为:世界上所有的饭菜,都他妈的是农家饭菜好么?——因为饭菜必然都是农业产品加工出来的!当然,那种蘸着工业香Jing吃棉花球的欺骗型仙女定食本身也不在人类lun理范围之内就不讨论了——所以为什么要把农家两个字,拿出来加在饭菜前,单独强调呢?
卢座给出的答案就是:但凡什么料理烹饪作品前面,特定上农家两个字,并不意味着这饭菜多么自然健康,量大实惠,好吃难吃也都是个人体感无从规定。但,农家是阶级标签,会让这顿饭向政治阵地靠拢。那么,万一这饭菜口味不佳,昂贵甚至有毒,你也不能说,不能批评攻击——因为你攻击批评农家菜就是在攻击农民这个阶级,甚至你会伤害到地缘政治环境和公序良俗和传统文化。尤其在中国,这个传统的农耕大国,你敢嫌弃农家饭你就是崇洋媚外,你就是忘本,你就不是好东西!
所以,饭菜本身没有问题,给你强调饭菜阶级属性的人,才值得怀疑。
然而,那些并不是重点。
真正让卢慕穆坐立难安的是,这大理石地砖反射水晶吊灯亮如雪地的农村客厅,这面前泛着油漆与肥油混合气息的大红木桌,还有那桌上香气腾腾大盘大碗的农家饭;共同开启了卢慕穆身体里已经腐烂,但是却依然能三更还魂的,恐怖记忆。
嗯……这种场合这种饭,就像小时候他爷爷家的家宴。
不同之处就是爷爷家的家宴主桌上,没有女人。嗯……这不是卢慕穆要控诉的主题。
爷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卢慕穆同辈的堂兄弟有五个,堂姐妹有两个。家宴的时候,主桌上主要是爷爷和他的儿子和女婿们。孙儿辈能不能上主桌,谁能上主桌,是由爷爷决定的。但是卢慕穆也是在12岁,读初一的时候上了主桌,这是他的伯伯家的堂哥们一直不曾得到的待遇——反正在卢慕穆凡间死亡前,他是没有见过他那些堂哥堂弟中有谁上过主桌。
卢慕穆的爸爸是爷爷最小的儿子,但并不是爷爷最宠爱的儿子。卢慕穆也不是一出生就是爷爷最宠爱的孙子的,他是自己考上重点中学并考了年级第一名之后,才在那次的家宴上被爷爷提拔上主桌和大人们一起吃饭甚至饮酒,才奠定了他是最佳孙子的地位的。
然后童年就正式结束了,那个酒桌,或者说,保住他在主桌上的位置,变成了卢慕穆几乎一生都难以遗忘的梦魇。
从卢慕穆记事起,爷爷是退休的警察局长,大伯是乡镇企业管理局局长,二叔是邮政局局长,爸爸是现任警察局长。哦,两个姑夫也是各种局长。所以,即便爷爷的家宴是在离城市核心商圈120里外的农村,他们家那发生在90年代中期的东北内陆的餐桌上,就有阿拉斯加帝王蟹秘鲁玛咖根瑞士松茸之类莫名其妙又难吃又费事的东西,但是只不过是一定会有一道爷爷喜欢的大酱炒婆婆丁根,爷爷就会宣布我们全家都是农民吃的是农家饭。
然后每次吃这种土洋结合,除了妈妈之外,爷爷的无数儿媳妇们拼尽全力修炼出的烹饪技巧供奉出的农家饭盛宴,每一次,都是卢慕穆被拆骨剥皮的经历。在这种酒桌上,爷爷伯伯叔叔还有各路亲戚们,会开始盘问打听审讯调侃挖苦拱火他的一切,会开始传授教诲他那古老而又正确到刺鼻的价值观和人生技巧——他必须是全家,算了自信点,全世界最有出息的孩子,然后他会把全家的财富和荣光,遗传和推广到全宇宙。
以前还是小宝宝,在炕上小桌上和女眷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好像还吃到过不少好吃的;——虽然男女不同席,但是其实食物分量和质量相同,甚至女眷们吃的更好;但是变成男人上桌后,卢慕穆觉得就丧失了味觉,不论是桌上的山珍海味,还是家族亲情,就混成一滩油汪汪的血rou尸骸。
是的,卢慕穆是那种养不熟,不知好歹的白眼狼败家子。
他终究还是辜负了那荣光和恩赐的酒桌农家饭,他在24岁的华年里,死在一场大火中,变成了传说中英雄。
他全家本来也都是英雄,没有谁为他的死,落一滴眼泪——妈妈倒是在新闻记者和摄像头前嚎到扯头发捶地,但是拜托哦,记者是妈妈自己找来的,妈妈重拍了九次,动作设计不断修改增加浮夸到吓人;但是并没有眼泪——妈妈太爱自己的眼睛了,不会用眼药水伤害自己的。
当然,爷爷不知道,他全家也不知道;他卢慕穆其实没有辜负谁,他死后成神,变成了光明与正义的化身,之一。酒桌上传承的家族遗产,依然还会在他的身体里发作,具体表现就是:他每次遭遇这种这种乡村家宴农家饭,就莫名发冷,嗓子冒火,浑身起鸡皮疙瘩,浑身疼,然后丧失味觉嗅觉……嗯,就,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