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六月十三日,夏。
微风摇曳着一簇簇斑斓的日光,柳树舒展着纤长翠绿的枝条,伴随着树上的蝉鸣,描绘出一幅属于渝州城的夏日画卷。
唐婉宁戴着时髦的墨镜,穿着一身俏丽的鹅黄色洋装,提着裙摆步伐轻快地从火车上跑下来。
她贪婪地呼吸着故乡的空气,如饥似渴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恨不能把全渝州城每一个角落的风景都纳入眼中。
她终于又重新踏入了渝州的土地。
前来接站的司机举着醒目的牌子,唐婉宁迎上前去,热情地给他一个拥抱,“谢谢你来接我。”
她的举动吓得司机连连后退,“唐小姐,这可使不得。”
唐婉宁不以为然道:“在法国,这可是最普通不过的礼仪了,等会见了爸爸妈妈,我还要给他们一一行贴面礼呢!”说起爸爸妈妈这两个词,她的眼中还是难掩落寞。
司机并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情绪,他接过她的行李箱,点头哈腰道:“唐小姐,我知道您在法国四年,已经习惯了洋人的文化,可是在咱们这里,还是得注意些,免得让人说了闲话。”
唐婉宁不置可否,兴高采烈地跟他上了车,问道:“我父母还好吗?家里人都怎么样?当初母亲不让我跟家里联系,我也一直很谨慎。现在也已经这么久了,事情也都该过去了,我实在是思乡情切,便还是写了信知会他们我回国的消息,他们不会怪我吧?”
司机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他们若是怪您的话,怎么会让我一早来车站接您呢?”
唐婉宁一路上就这样跟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知不觉中车就开到了唐宅门口。
她站在门口矗立许久,这里的一砖一瓦似乎都没有变过,还在等着她回家,就连门口的春联都仍停留在兔年。
她强忍着流泪的欲望,幻想着父母坐在那里翘首以盼的场景,扬起笑脸兴奋地奔向正堂。
可是在看到日向彻好整以暇地坐在曾经属于父亲的主位上,笑着说欢迎回家的时候,唐婉宁还是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日向彻走过来关切地问,“怎么哭了?”
四年不见,他的中文已经流利到像个渝州本地人了。
唐婉宁不着痕迹地伸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泪,笑着解释道:“我这是喜极而泣。”她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父母呢?他们去哪里了?”
日向彻的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此事说来话长……”
他不忍开口,便随手招来一个手下,让他讲与唐婉宁全部的真相。
那人从唐婉宁逃婚开始说起,当日庄家拜完了堂,揭开红盖头之后才发现新娘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鬟李代桃僵。可是木已成舟,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这个哑巴亏,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便利用亲家的身份不择手段地将唐家的三百七十二家商号全部纳入囊中。
此时,正逢夏chao生学成归来,回到渝州。他利用职务之便在陈玉麟的汽车上安了炸弹,使得他和他的小女儿命丧当场,还趁机强娶了陈玉麟留在世上唯一的女儿陈妃儿。此后,他名正言顺地夺了军权,在市政府扬起了青天白日旗,道貌岸然地把自己打造成有正规编制的国民革命军。
这还不算完,一朝得势的夏chao生眼看唐家已经是外强中干,因为曾经在唐家求亲被二老拒之门外,早已怀恨在心的他,夜里派人潜进了唐宅,将唐家灭门以解心头之恨,酿成当时名震全国的惨案,唐家上下老小无一幸免。
自此,唐家彻底败落,只留下一个因逃婚而不知所踪的唐家大小姐。
对于其中除当事人外不会为人所知的细枝末节,这人也讲得是天花乱坠、如临其境,不像是在陈述事实,倒像是个专业的说书人。
尽管如此,唐婉宁已无暇深究其中的是非曲直,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噩耗已足以打乱她思考的神经,她蹲在地上悲痛地哭了个昏天黑地。
日向彻趁虚而入,弯腰横抱起哭成泪人的唐婉宁,他温柔地告诉她,当初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替唐婉宁从庄家手中拿回了这套宅院,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她若是想回家了,回到渝州,还可以有个去处。这里的一草一木和古董陈设,他都定期派人维护打理,就像她离开时一样。
他抱着唐婉宁回到她曾经的房间,放她在床上,叮嘱道:“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你先好好消化一下,休息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唐婉宁拉住他的衣角,梨花带雨地仰视着他,抽泣道:“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只是找人跟我开玩笑对不对?你只是戏弄我,对不对?”
日向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示弱的唐婉宁。
一别四年,她已洗去曾经的青涩,盛放地更加动人,就连哭起来,也如同雨中挺立的野玫瑰,那样的妖冶和诱惑。
看来,他这些年在渝州的苦心经营没有白费。
日向彻顺势坐在床边,安抚脆弱的唐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