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毓卿让他挑了几个水性好的士兵,跟着她乘舟去了南边依水而建的城墙处。
黎明时分,江上起了雾,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海公秀垫着脚看着小舟陆续消失的方向,心中也十分焦躁。
若是再打不下延县,齐胜天可饶不了他,少不得要治他办事不力的罪。
海公秀眯起了眼睛,眼里闪着寒芒,若是这女人敢欺骗他,他定要杀了这女人祭旗!连着好几日都没攻下延县,死伤甚多,士气低落,红莲教这边其实已经无力再发起猛烈的攻城了。
他急需用铁血严酷的手段震慑住手下的兵士,阵前斩首便是最好的办法,杀鸡儆猴,让这群底层士兵知道怕了,才能不要命的往前衝。
江上秋风寒凉,雾气弥漫,芦苇陆续开始泛黄,苇絮轻飘飘的附着在枝头,若即若离。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太阳渐渐升起,江面上的雾气开始消散,延县县城里面有了响动,军队和居民们都开始了一天的活动。
眼看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海公秀等的不耐烦,又焦躁又愤怒,这个叫王秋娘的女人居然敢糊弄他!
上百个跟小树儿从徐家棚出来的人背缚着手,跪在阵前,身后刽子手高举着大刀。
哭声一片,小树儿漠然的跪在那里,心里想的却是希望小芽儿能逃的远一点。
海公秀的手慢慢扬起,满脸杀气,就在他手要落下的那一瞬间,延县临水的南城墙那里突然传来了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众人惊的纷纷看过去,烟尘四起。
等尘埃落定后,众人这才看到,巍峨壮阔的城墙居然倒塌了,敞开了一个十余丈的口子,江水倒灌进了延县县城。
县城里面乱作一团,拖家带口的往北面城门处跑,想趁河水没漫入家门之前跑出去。
红莲教这边也sao乱不止,不少人尖叫着雷公显灵,跪拜神灵。
海公秀惊的瞳孔地震,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大山阻挡在他们面前,吞噬了无数红莲教士兵生命的延县城墙居然就这么倒塌了,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给搞塌了!
等他回过神来,章毓卿和小芽儿已经乘坐着小舟划到了江边。
“拿起家伙!衝进去!”海公秀回过神,举着手里的大刀嗷嗷叫道,“城里的钱,粮食,女人,都是你们的!”
章毓卿扬手,冷冷的说道:“等等!”
海公秀跑到河边,到章毓卿跟前,问道:“等什么?”
眼前的女人刚“借助神力”弄塌了城墙,海公秀心中对章毓卿起了一层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敬畏。
“等江水全部灌进去。”章毓卿说道。
海公秀立刻皱眉,“等江水灌进去,里面的人都跑光了!”
这群天天被无数的死亡刺激到神经紧张到崩溃的士兵急需一场发泄,让这群人进去烧杀抢掠一番,才能安抚这些士兵。
还能通过残杀无辜,把这些士兵塑造成冷血残酷的魔鬼,让这些士兵继续投身到下一个同样惨烈的战场。
章毓卿当然知道海公秀什么用意。
除了陆惟的凉州军和有中央财政供养的禁卫军,可以说天下大部分的军队尽皆如此。
凉州军之所以能够做到军纪严明,军风清正,对百姓秋毫不犯,除了陆惟以身作则,铁血练兵之外,最根本的原因是士兵有稳定的军饷,丰厚的伙食,以及说到做到的抚恤保证,他们不需要靠抢劫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发泄和发财,更别提她和陆惟还花大力气对这些士兵进行思想教育。
谁敢违纪,不但要受到军纪的严惩,丢掉待遇丰厚的军人身份,连家中的子侄都不再有入凉州军的机会。
是杀人抢劫,还是遵纪守法,两条选择放在普通的凉州士兵跟前,不是思想觉悟和道德上的抉择,而是经济抉择,没人会为了一粒芝麻丢掉一整个西瓜。
哪个诸侯将军看了凉州黑甲军不艳羡到流口水?但也只能艳羡流口水,他们复製不出来这么好的军队。
一是绝大部分统帅自己生活奢靡,有钱就想往自己口袋里捞,不舍得花钱养军队,二是他们除了靠治下的百姓种地供养,没有别的收入来源,想花钱也没的花。
索性这些人就采用最野蛮最便捷的方式来放纵士兵。
像齐胜天,海公秀这样的红莲教高层干部,他们在起事之初,也许还是淳朴老实,被官府压榨到走投无路,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的种地庄稼汉,但他们一路走到这里,早就被权力财富迷晕了眼。
从当年被权势压迫的毫无喘息之力的受害者,变成了如今冷酷血腥的加害者,踩着无数无辜之人的尸骨,成就自己梦想中的青云路。
他们已经是上层统治者了,不在乎底层百姓的死活,和当初欺压他们的人没有什么不同。所谓的什么入教皆是兄弟姊妹,互帮互助,不过是他们冠冕堂皇的话术。
但章毓卿知道归知道,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她不允许在她眼前有纵兵劫掠屠杀无辜百姓这样的惨剧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