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人群熙攘,人声窃窃,一双双或好奇,或打量,或不屑,或看戏的眼睛盯着那漫长石阶上唯一的人影,不约而同地没有踏上天梯一步。
天梯上的人却只是个苍白纤瘦的少年,风将他墨绿色的长发扬起,将他的袍袖掣得烈烈作响,勾勒出纤弱的身形,像是下一秒就要化成三海经里的异兽乘风而去,可他淡漠的灰色眸子里只是映着前面一成不变的石阶,头也不回地缓慢向前,速度并不因阶数的增加而减慢。
只有巫祤自己知道,那些令人却步的威压一触及他便像晨风朝露般消融了,干净得仿佛没有存在过似的,又在他的背后重新凝结。如果有人能看到,这将是十分震撼的一幕,山间草木,未开灵智的兽类同时朝着一个方向低首伏身,盘旋的仙鹤齐齐发出清唳,惯来随性的云雨也翻涌不息。这是它们在恭迎,无冕之王的回归。
等最后一道视线也消失在身后,巫祤才停下脚步。笑话,他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爬完十八万六千五百三十二级台阶——每次想起这串数字,他都好像透过数字看到父那双含笑的眼。186532是在父赐他名前他所使用的编号,这也是一种特殊的偏爱,以一种不落言筌的方式。
为了新世界的稳定,巫祤不能使用超常的、难以解释的能力,可若没人看见,用用也没关系。须臾之间,十八万级台阶被压缩至方寸之间,空间如同被惊扰的水波般泛起层层涟漪,他踏出一步,周围所有景物都瞬间被拉长扭曲,成了抽象派画家笔下的一抹油彩,只是几息之间,他已身在云端。
最后几级石阶他是慢慢走上去的,石阶末端有个巨大的平台,视野开阔,云蒸霞蔚,恍如仙境。仙境中有陋室一撇,竹林一捺,扫地小童两三粒而已。
其中靠近石阶的一粒无意间抬头一看,瞬间吓得手中扫帚都掉了,他哆嗦着嘴唇,面无人色,半响才找回声音:“有……有人从天梯上出来了!”
众所周知,从天梯上出来只有两种路径——从天梯首或从天梯尾。从天梯落成至今,还没有人能从天梯尾进再从天梯首出。一来是当世最强的那批大能不屑来做这种挑战,二来是十八万级台阶光是听着都能让人心肌梗塞。至于山顶的人,则是通过传送法阵或者御剑飞上来的。
巫祤见小童的反应,意识到了什么,一段被忽略的信息涌入脑海。这天梯并非人造,创世之初便存在了,是他的父的造物。迄今修真界最强者的实力也仅登得上前八万阶。
啊……他这见梯就上的毛病啊。
他一时想不到把局面圆回来的办法,干脆两眼一翻,装成脱力的模样,利落地倒地不起,演戏演全套,他将自己的意识从肉身上抽离,以第三人的视角旁观了扫地小童是如何联手把自己抬进陋室。接着把他们的大人叫来了,应当也是这陋室的主人。
小童们恭恭敬敬喊了一声“萧长老”,巫祤多看了那人几眼,不确定是不是他要找的人。萧长老挥退了其他人,只留下第一个看见巫祤的那名小童问话。那小童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把所知的情况都交代了。
萧长老又问:“这人什么时候开始登的天梯?”
小童声如蚊蚋:“不知。”
巫祤自己却是知道的,约莫一个时辰前吧。他顺便算了算,如果普通人一天登个三千多阶,大概两个月就能抵达。巫祤:“……”这事瞒不住,随便下山找个人问问就能知道他上山的时间。
那个小童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室内只剩下巫祤和萧世筌两人。萧世签找了把椅子坐下,视线却好似黏在了巫祤身上,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从墨绿色的长发到苍白的皮肤再落到血色浅淡的唇瓣上。室内燃着不浓的熏香,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兰香,轻柔地将人环绕,也不舍打搅这满室寂静。暗色一点点侵袭了萧世筌的眼眸,他等得不耐烦似的站起身,走近了巫祤躺着的床榻。
巫祤觉着再这样装死下去也不是办法。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忽然呼吸急促起来,嘤咛了一声,眼睫蝶翅般颤了颤缓缓抬起,露出底下掩藏的那双浅灰色眼眸,因为失了焦距而显得混沌空茫,像笼了一层迷雾,勾起人的探索欲。
巫祤控制着瞳孔其实是晶状体,但是说起来不好听缓慢聚焦,露出迷茫困惑的神色:“这是哪儿?”说着坐起身,一有不对就要立刻跑路。
萧世筌面上看起来还是很冷情感上的,语气却意外的温:“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巫祤摇摇头,又迟疑着道:“我记得我走上了天梯。”萧世筌:“然后呢?”巫初:“走着走着忽然失去了意识,醒来就在这儿了。”既然设法解释,那就一推二五六,都说不知道。让他们自己猜去吧。
巫祤又问:“你又是谁?”他想确定这是不是他要找的人。萧世筌注意着他的神色道:“我姓萧,是北氓山派的长老。按理说你登上了天梯,已完全有资格进入北氓山派成为内门弟子,不知你是否有意愿拜我为师?”身为强者的尊严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为何,一见这少年他
心里就有股奇怪的悸动,只想将他掌控在掌心,将所有特殊的情绪都摸个清楚明白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