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有点手足无措,忙又道:“我那什么家世、身世,我听都不要听,我几时说过感兴趣那些?如今这样多无牵无挂。”
“待我死后,你更无牵无挂。”老道仍是笑道。
君黎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可是听他真说了“死”字,他眼圈都红了起来,急急道:“我现在就开一卦来看看,师父若不长命百岁、千岁,那便没道理了!”
老道士便由他将器具都拿出来,一样样算,可是卦象模糊——君黎看了又看,却仍然只是一团迷离。是因为眼前的水雾,还是因为真的无法算清自己关心的人——他不知道;愈不知道,就愈着急,眼前的模糊就更重。
到最后,他只能把东西一扔,喊道:“我便是不信!”
“君黎。”老道士拍拍他肩膀,“你小时候的事情,我也没有再多的可说,只是你仍是要答应师父——若将来机缘巧合,你还是得知了自己父母是谁,也不要去找他们,就当你仍不知道一般,就如现在一般——你能答应么?”
“这个……师父,这事情又有什么打紧,也不必非在今天说。”君黎咬了唇,逞然不受。
“我后来又见过你的父母。”老道士恍若未觉他声中之颤。“他们过得也是不错,后来也又再有了儿子,你倒不必为他们担心的。”
“我没为他们担心,我只要师父你莫要用这种办法试探我!”君黎不知哪里来的盛气,一下站起身来。“我已经说了不要听他们的事情,我一句都不要再听,师父你便不要再说!”
老道士看他一双通红的眼睛,摇了摇头。“到这般年纪,你仍如个小孩,求道之路,也许真的太难为你,但为求避劫,你也别无选择。好在你悟性还算好,跟着师父那么久,该会的也都会了,我倒不担心你一个人难以为继。”
君黎一言不发。
“你也不消觉得不公平,你孤独修道,失掉的东西固然是多,但总也有些旁人未能有的所得。若有一天你道行精进,便会发现看尽他人运命,再没有什么值得惊奇,也再没有人值你羡慕。”
君黎在街心恍然抬头,才惊觉自己已经回想得太久了。师父的那些话他固然都记着,但是看到他溘然长逝,他能做的,也只是在心里呐喊一句“为什么”。
师父修道一生,却为什么从无一分一毫可能改变这最终的结局?我从此后要孤独地活着,活十年或二十年或三十年或四十年——就算看尽他人运命,我也算不出自己的阳寿。也许这样冥冥之安排,就是为了要让我活着,自己见证自己的一切,可是若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活着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气仍然保持着热度,如同夏天不肯离去,秋天无法到来。
他到了徽州。这地方很热闹,从淮北逃难来的,都喜欢扎堆在此,君黎看着人多,心情总算好点起来。
他没先去顾家周围,却去了个偏僻的酒馆——他还记得这地方与自己大有渊源,大概十八年前,自己那个视若护身符的枯草环儿,就是在这里被人捏坏的。
那天是两伙人在此打架,而他们一老一少两个道士算是受了牵连,不但算命没算成,还受了误伤。君黎至今还是有点后怕,那时自己年幼无知,看见有人开始动手,还拔出师父箱里唯一的铁剑来想帮其中被袭一方。
是当看到旁人明晃晃的利刃开始向自己劈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足根本就不听使唤。若非有个人忽然从身后抓住自己手腕,替自己挥了几剑,恐怕自己那条命就不在了。
那只戴在腕上的手环就是那样被抓烂的,现在想来,那时为了一只粗糙到极点、早几年就该散架了的破草环哭丧着脸对自己的恩人一副“你赔”的表情,真该被刺上“骗子”两个字发配到淮北去。
捏坏草环的人,他听人家喊他“程左使”。这一伙人均属附近一个叫“青龙教”的江湖派别,那“程左使”想来真算得上好人,还当真愿赔他点什么,寻来寻去,寻了一个剑穗。其实自己已经打算欣然接受,可惜师父还是婉言谢绝了。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应得却未得的剑穗,后来终于在姓夏的那人处得了一个同样的,自己是爱不释手,当作护身符的替代物,始终系在剑上。
君黎在酒馆里坐着等了会儿。这里是青龙教所驻的山谷附近,他原本希望着能见到一两个青龙教的人,就算不认识,也算是种与过去的联系。只可惜并没有,连旁的人都没几个,更没有算命的生意。他只好站了起来,慢慢向外走去。
但便在刚出门,他忽然听到些什么声音,怔了一怔,站住了。好像是琴声,但非常、非常远,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些不连续之音。他求证似的回头看酒馆里的人,正见到掌柜的也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一遇,老板也明白他心中所想。
“这几天每天都能听见。”掌柜解释似地说。“不晓得是哪里传来的,我也在纳闷呢。”
君黎就道谢地一笑,“那么我去看看。”
他就真的循着琴声去了。愈是靠近,那琴声就愈发听得完整悦耳,但这悦耳——却是种感伤之音,琤琮快慢间,是数不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