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车轮碾过石板,细碎的声音在黑夜蔓延。
“什么人!”
守着宫门的士兵冷喝一声,腰侧的刀已经半出鞘。
“皇上有命。”
一只瘦的令人心惊的腕子从马车里探出来,苍白的手中握着一面牌子,以黄金写着“皇”字,龙纹在黯淡灯火下反射着光。还有那纤长手指,小指上套着镂空掐丝金护指,几粒珍珠和绿松石镶嵌在华美的花卉纹上,是太监受宠的标志。
士兵一惊,急忙同身边几人跪伏在地上,直到马车驶过才抹把冷汗,暗叹最近宫里愈发乱了。
源鹤收手回来,将盖在殷玦身上的狐裘又盖紧了些。女子Cao劳月余,几乎是一沾马车就睡着了。
……
由于事务繁多,源鹤伤势也还严重,殷玦拖了月余才出发。她躺在布置Jing致舒适的马车内,把漫长的路程拿来当做补眠地时间。
“到哪儿了?”
一连几天都是睡睡醒醒,待第二天午夜,殷玦睁开眼,问道。
本来坐在马车铺着的毯子上,只将上半身伏在她身边睡的小太监几乎立刻醒了过来,道,“主子,到三会海口了。”
殷玦点点头,瞥了他一眼,“背伤还好么?”
“劳主子费心,不妨事的。”他敛着眸子,像是没有感受到整个背部的麻痒和疼痛。
她沉默着,像是在质疑他的话。
他看着她眉眼中的冷淡,心中有些急了,便要站起来。
殷玦知道这小太监是死鸭子嘴硬,也不点破,没想到他竟要站起来,更没想到马车一个颠簸,本就虚弱的人直直扑到了她怀里。浓郁的熏香味溢满鼻腔,殷玦一动不动,既不伸手扶他起来,也不把人拉近一点。
女子纤细的腰和柔软胸脯的触感隔着绸衣传来,源鹤几乎一瞬间就不能思考,苍白的脸颊染上了层层红霞,一是惊的,二是羞的。他的手在扑过去时落在了殷玦的肩头,护甲虚虚碰到女人的脸。
“奴罪该万死!”反应过来人才一哆嗦跪在地上,平日清冷且男女莫辨的嗓音此时更加尖细。他一动不敢动,温暖如春的车里愣是出了一身汗。
他怎能……
“下次站稳点。”殷玦嘴角勾起一抹勾魂摄魄的笑,挥挥手就拿了本书借着光看了起来。
源鹤抬头时,女子早已全神贯注于书中内容,全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心中大石落地,他却没有捡回一条命的喜悦。
是了,她本就不像宫里那些妃子们,几乎从不打骂他。他怎么配得上这样的恩宠。
小指上的护甲金驱①华美异常,是她随手拆下送给他的。说是送给他镇场子,证明他是她最宠信的宦官。他觉得,他整一个人加起来,都镇不住这一对金驱。
……
最终目的地是江南道②,扬州不过是汇合点。
“朱公子,还请快进去坐。”
崔然已经有了皱纹的脸挂上笑容,急忙迎上去。殷玦此时化名朱殷,修长的身躯裹着墨绿衣袍,披着雪白狐裘,上了妆的脸雌雄莫辨,几缕发丝垂落双颊,美得让人心惊。
“崔别驾,敢问广陵太守③今日可有空得见?”殷玦也不和他寒暄太多,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崔然的笑脸僵硬一瞬。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是个少年,佞臣当道,朝政混乱。就连天子脚下的皇宫都风起云涌,更不要说势头正盛的广陵郡了。同淮南节度使④常常来往,培养私兵,但却疏于城镇建设……他没一个敢告诉面前天子派来的人。
“看来太守今日繁忙,且先将我们引到住所吧。”殷玦淡笑着,也不点破。西域虎视眈眈,北方突厥也有极大隐患,中央权力弱小,这些节度使手下的人都蠢蠢欲动。
这府邸修缮的很好,乌瓦红墙,早晨的大雪覆盖在雕梁画栋间,院中花卉大多凋零,但腊梅开得正盛,红艳的花瓣载着冰晶。院中央有一个小亭,约莫是这太守的妻妾坐在一起,殷玦经过时扫了一眼她们。
皇宫里的她是否也是这样。
安排的住所名为“登仙阁”,Jing致小巧的阁楼前栽着迎客松,清幽的香气盘旋,入内也是恰到好处的各种摆设,一看便是专门的客舍。
“有劳崔别驾。其余几位约莫这两日就到。若太守无事,烦请知会一声,好商议要事。”殷玦点点头,几句言语后崔然就离开了。
“主子,您的信笺。”
一路上跟在身后的青蔚上前,将一只小竹筒从袖口抽了出来,低声道。殷玦伸手接过,抬眸一扫,经过源鹤时一顿,最终还是挥挥手叫人全部出去了。
“承皇上信任,老臣已遣船一艘,远送家眷,唯留长子贺园山。只是二子顽劣,竟未能寻到他在何处,但大抵不损大局,请皇上放心。”
笔迹苍劲雄浑,落款“贺洪”,当今骠骑大将军。
殷玦沉yin片刻,妩媚双眸盯着纸片看了许久,叹口气将纸条扔进炭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