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比起京师要暖不少,下雪天雪一般也不太大,但是这几日却不曾间断。
源鹤这十六年里从来没出过远门,甚至可以说,他的记忆只有深宫禁苑。因为马车上他待在殷玦身边,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所以不曾太过疲惫。等到回到专门住侍从的地方松懈下来,才一头睡在了床上。
于是他第一次睡迟了。
醒时已经能见到清冷晨光破开黑暗,他慌忙地穿上宫中太监秋冬季穿的蓝灰色领袍,正要推门出去,门外却响起了侍人的声音。
青涩却早早有了鄙夷嘲讽。
他敛下眸子,眸底Yin寒涌动。
门被推开,约莫十五岁的少年推门进来,手中抱着一摞书和几块布巾。
“源公公,朱公子吩咐奴这几日听您吩咐。这是朱公子让奴搬来的东西,待会您要去见朱公子。”少年将东西寻着地方放下了,看似恭敬地对源鹤说道,实则眼神已经不断上下打量。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脸皮也白得不像人,瞧着倒像说书的嘴里的妖魔鬼怪,听说还是个太监。
少年更加轻视至今还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的源鹤,眼神也更加放肆,看到了他微微掩住的黄金镂空护甲,上面镶着的珠宝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这府里只有正妻杨氏才会戴这样的贵气东西,没想到面前这宦官竟然也戴的上,看来那朱公子来头不小。
源鹤敏感地缩缩小指,不想理会少年,只是走到那摞书前略略翻了翻,便知道她是想做些什么。
先前她曾在宫中闲暇时饮酒,那时便会留意到他,还会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源鹤清晰地记得,有天,妩媚如狐的女人漫不经心地道,要请个太学的学士来教他。
“源公公,奴看朱公子可宠幸您了。”少年一看那堆书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年头他们这些下仆有几个认字?他嘿嘿笑着,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没想到那天人之姿的朱公子竟然是个喜好玩虐去势的太监的。
源鹤微微愣住,漆黑的眸子盯着少年。他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那深宫禁苑里锁住了多少欲望,这么多年他早已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少年已经想歪了。
但说不定也没有想歪。
她虽是女子,但是那不输男子的上位者气概和机敏冷静的性子,甚至是倾城容貌上偶尔流露的冰冷狠辣,让他从未有一日把她等同于普通的胆小的后妃,她生来就是该掌控他人的。宫里有不少耐不住寂寞的宫女和太监成了对食,或许,或许她也有些好奇呢?
要不然,他有哪里能让她费心这么多?
“源公公,奴前几日得一好物,晚上便给您拿来。”少年看他沉默不语,耳根却有些红了,暗道自己猜得必定是对的,脑中灵光一闪,咬咬牙便谄媚地道。
那可是个贵重东西,若是有用,就算这太监不会把那护甲赏给他,好歹也能提携一把。
……
源鹤出去时,殷玦正站在远处的花坛旁。
冷风拂过,雪刚刚停。殷玦墨发三千被白玉冠束起,一根素雅簪子穿过,漆黑的颜色流泄如瀑。墨绿大氅拥着修长的身影,赋予那人浑然天成的贵气和风雅。修了眼尾的眼眸细长,冷冽又艳丽迷人,鼻梁纤细高挺,因为涂了粉而白上不少的薄唇微勾。
后来因为战乱早已远避他乡,这曾和源鹤对话的少年回想起这天来,只说——
那天雪好不容易停下,还年轻的九千岁望着花坛边的一位公子,快步跑上去,如同犬类向主人摇尾一般顺从地跪了下去,似乎在渴求一次触摸。
“源鹤,这几日我都是晚上才回,你不必再贴身侍奉了。我之前允诺过的学士已经来了,你好好进学,如果我有空便检查。”殷玦脸上露出浅淡的微笑,恰巧被抬头的源鹤捕捉。
她说完,抬步离去,身形没入冬日的花树中。
……
“朱公子,我乃镇国将军麾下贺逸云。”
年轻俊逸的将军穿着贴身软甲,看见殷玦走近,率先起身致意。殷玦笑着作揖,将青年的神态收入眼底。
这一月书信来往,她确认了贺洪确实一心为国。除了他那名满京城的大儿子贺园山以外,身边还有一个较为隐蔽的心腹贺逸云和贺园山并称贺小将军。面前这位青年想必就是了。剑眉星目、目光灼灼且身形修长有力,殷玦不由得感叹一句,这想必就是一代名将风范。
正厅旁还坐着两个人,见她进来和贺逸云互相致意后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朱公子。”
“朱公子。”
其中一人穿着素淡青色棉袍,披着棉麻外衫,手中甚至还拿了一柄白玉扇,端的是名士风范。这就是之前小皇帝和她说过的邹烨,平日里应当是皇帝与亲信来往的中间人。
另一人着黑底绣金蟒锦袍,外罩一件狐裘大氅,虽然样貌仅仅只是清秀,却仍给人贵气霸道之感。殷玦心中一凛,脸上的笑更圆滑了些,“可是上官家总管上官敏公子?”想也就想想,她可没有打过真让上官家掺合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