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德红进京
十几年下来,到高中毕业的时候,德红的白描已经有相当功夫了。
转眼之间打倒四人帮、改革开放,十八岁的德红高中毕业了。
大学也开始招生,但学费却贵得惊人。德红的学习成绩虽然不错,面对大学一年几千元的学费,德红的全家一筹莫展。
德红早就仔仔细细地算过多少遍,一家人辛苦三年,也挣不下自己上大学一年的学费钱——三几千块钱,再加上书本费和每个月的饭费,那得多少钱才够呀。
高中毕业考大学,德红一咬牙,根本连名都没有报,他决定去打工挣钱,直到高考过後,德红爸才知道儿子根本没有报名,但已是无可奈何了。
实行包産到户以後,父亲虽然仍旧是支部书记,但权力已大大减少,不仅当木匠做家具挣钱,还必须自己下地干活。这对当年在学大寨运动中修大寨田时,土崖崩塌,腰受过重伤的父亲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父亲一咬牙——硬是做到了,而且照样供两个孩子上学读书。
德红知道父亲的艰难,没有钱就舍不得看病,布袋里常年装的是止痛片,每天睡觉都要母亲给他捶背,每年到六月天,睡觉还离不开火炕,
家里太穷、太困难了,德红已经暗下决心,准备到西安或者北京去打工,或者乾脆当木匠给人做家具挣钱。
德军去年又上了初中,也吃住在学校,一年的学杂费、伙食费也不在少数,自己如果再上大学,一年供一个大学生,再供一个中学生,最少也得近万元,对一个毫无积蓄的家庭,这几乎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父母亲是多麽沉重的负担。
他清楚地知道,全家每年从土里刨食,只够勉强糊口,养的那几只羊,十来只鶏,从来就是家里的油、盐,和他与弟弟的学费、笔墨纸张的源泉。到他高中毕业,家里已是负债累累了。
他从小就是一个要强的孩子,陕北人常说:子长十二执父事,德红今年就十八岁了,他要‘执父事’,挣钱供弟弟上学,给爸爸看病。
他正琢磨如何才能够‘执父事’,如何向父亲开口说这件事。
正好向东从北京来信,问德红高考中了哪个大学?当他得知德红连名都没有报时,立刻就火冒三丈。
打电话又接不通,就发了个电报:“德红儿来京”。
“速送德红儿进京”。
“速送吾儿来京”。
一封电报好说,两封电报也还能推辞,一连接到这接连而至的第三个电报,口气竟用说到了‘吾儿’。
向东几乎不容争辩地挤占了德红父亲的地位,好象德红爸亏待了他的‘德红儿’,让德红父亲简直无可推脱。
全家人马上就忙翻了天,东挪西借,好不容易一连借了七八家,才凑足德红的进京路费。
又紧赶着给德红准备行装。一身崭新的学生兰制服,新解放鞋,几件换洗衣服。
再赶快掏换些新碾的粘糜子,蒸糜子面枣窝窝,挑大红枣,分装在三个大塑料编织袋里。
九月天高气爽,母亲站在门口望着,父亲和弟弟德军套着毛驴车,一如当年送向东、红梅夫妻,一直把德红送到佳县黄河边,上了船,又眼看着德红肩扛手提地上了岸。
临上船前,德红爸拍着肩膀,叮嘱德红,说:“儿呀,你乾爸、乾妈都是仁义人,十几年没见过你,也实在想你了,一连发了三个电报叫你,全都是爲了你好,你大我也不能再多说啥了。你是个乖娃,啥都知道、明白,反正我和你妈早就把你给人家了,记住要眼勤、腿勤、手勤,少说话,多做事。”
“你乾爸、乾妈也有个儿,比你小四五岁,叫志明。啥事要尽让着志明,千万别争竞,说啥你也是他哥呢。”
“家里也没有什麽事情,到北京给我问候你乾爸、乾妈好。” 他又叮嘱德红。
“你到北京要争气,要听大人的话,勤快些,多做事,多尽孝,少说话。”德红爸临别前千叮咛、万嘱咐。
“德军,哥走了,你以後要勤快些,大、妈上年纪了,在家里你就多Cao点心、多做事。”德红又叮嘱十三岁的德军,他和德军的眼睛里都shi润了。
黄河道的风,卷着细碎的沙土,弥漫在空中,父子俩一直站着,船还没有到对岸,就一片灰黄,尘沙迷蒙,刮得什麽也看不见了,他们估摸德红已下船、上岸走得看不见人了,才转身回家。
远去的德红暗下决心:要凭自己的双手,给弟弟德军挣上大学的学费,给老年父亲挣药钱,还要挣钱给妈妈盖一院好房,而且决不是那种老式的窑洞房,一定要盖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