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土包子
毛驴车、坐船、步行、汽车、再倒火车,整整三天三夜。
德红第一次出这麽远的门,他心里兴奋,几乎没有合过眼,在太原市,他按照向东电报里的指示,发了个电报,又熬过一个夜晚,终于到了他从小就魂牵梦萦的北京。
红梅在医院值夜班,向东的公司正忙着,都抽不出空。打发十四岁的儿子志明,到火车站接德红。
出站口人流汹涌,他举着一块写着‘绥德陈德红’的白纸牌,站在出站口,还不停地晃动,眼睛却不知望着什麽地方。
“俺是陈德红,你是接我吗?”
志明的背後传来一口带着浓重陕北口音的问话。
“啊——”
志明这才扭过头来,睁大了眼睛一看,自己面前已经站着一个形粗骨大,跟自己差不多一样高的乡下小夥子。
黑红的方圆脸蛋,大眼睛,穿一身不知是哪里找来的蹩脚中山装。肩扛手提着三四个大大的、鼓鼓囊囊的塑料编织袋。活脱一个刚刚进城打工的小民工。
“你是绥德来的陈德红?”
“嗯,你是志明?” 乡下小夥子的脸流露出羞涩,一下变得通红,仍然不肯放下那些沉重的袋子。
“啊,这可算接上了。”志明完成任务,也很高兴。
“咱们走,给我一个。”他伸手要接德红肩膀扛着 的大塑料袋。
“不重,我能行。”
“我帮你拿一个吧,咱们好走路。”
志明接过德红手里提着的,稍小一些的塑料袋:“走吧。”
人流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志明在前面走,德红仍旧肩扛手提着塑料袋,寸步不离地、紧紧地跟在後面,生怕挤丢了。
志明一挥手,一辆汽车‘吱’地停在面前。两人上了出租汽车,志明在前座,德红第一次坐小汽车。
他一人坐在後面,一路上德红的脑袋左右频繁摆动着,马路越来越宽,楼越来越高,灯火越来越辉煌,他的两只眼睛越睁越大,真是人如流水,车如游龙。
志明虽然早就知道在陕北的绥德,自己有这麽个干哥哥,却认爲那不过是父母亲年轻时,在陕北插队时玩过的一种感情游戏,和自己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实实在在地德红站在了面前,他仍然没有多大的感觉。对德红没有好感,也没有反感。顺嘴给德红介绍两边的风景:这是长安大街、王府井,那是天安门、毛主席纪念堂、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中南海……
德红听着志明的介绍,两只眼睛越睁越大,车随着志明的指点,汽车接连拐弯,刚拐过条稍微窄一点的路,又拐了个弯,进了个大院,在一栋楼前‘吱’地一声,就停下了。
“咱们到了。”
志明付了的费,两人肩扛手提着塑料编织袋下车、进楼,连续地转弯、上楼,德红的脑袋始终懵懵地,也不知到了什麽地方,上了几层楼。
进门後,德红的眼前猛地一亮,仔细定睛一看,明亮的灯光下,站着笑眯眯的中年男女。
“爸、妈,我把德红给你们接回来了。”志明放下手中的口袋。
德红得知眼前的中年人就是志明的爸妈时。
放下塑料编织袋,一声:“乾爸,我大、我妈问候你老好。”爬下就磕了三个头。
转身一声:“乾妈,我大、我妈问候你老好。”又爬下给红梅磕了三个头。
德红的这两个头一磕,一股子辛酸窜进鼻子,那些令人心酸的往事全都涌到红梅的心头。
峥嵘岁月、奔放青春、艰苦岁月、难忘情怀,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她的泪水就‘哗’地流了出来,向东的眼圈也红了。
乍一见德红磕头,志明拍着手,笑得前仰後合,一见父母如此激动,聪明的志明立刻捂住了嘴巴。
红梅一把拉起地下的德红,搂在怀里:“我的儿呀——都长这麽大了,十几年了,我也没见过。”又泪下双行。
“你看,你看,孩子刚来,你就、你就——,哎,哎,快都坐下呀,啊,让我也看看,看看——。”向东劝着红梅,自己也激动得说不成句子了。
红梅拉着德红的手坐下,仔细地把德红看了又看,肩宽背阔、黑红脸膛、方面大耳、鼻直口方、大手大脚、体体面面的一个陕北乡下小夥子。
她抚摸那黑红、粗燥的方圆脸盘、小平头,宽阔的肩膀,身材也跟志明差不多一般高,只是人瘦了点,显得形大骨粗。
她连连问德红的母亲好,父亲好,家里的人都好,日子可好,地里收成可好,……,红梅问得仔仔细细,德红连着点头,嘴里回答着,眼里也落泪了。
“还不快给你德红哥倒水,拿水果。”向东指挥志明沏茶。
志明沏好茶,送上洗乾净的苹果,自管进房去做他的功课。
德红洗过脸,全家的晚饭没有在家里吃,四口人去附近的饭店,红梅给德红点了红烧rou、黄焖鶏,还点了志明爱吃的糖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