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我才意识到,她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和家人在一起过平静的生活。她想亲手给儿子缝制兽皮斗篷,给女儿编头发——像每一个平凡又伟大的母亲那样。”男人摩挲着身上那件手工缝制的皮袄的门襟,说:“她有一双灵巧的手,是被侵略和被侵犯的经历,逼迫她用这双手去杀人。”
“那这位前辈比你大很多吗,一直喊你小海军小海军的。”
“大我三岁而已——当时她二十四。”
“噢,和我现在一样。” 她不经意地评论道。 “那为什么这么叫你?”
“作为我的‘领导人’她总得想办法震慑我吧,用这样的名称可以在心理上造成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男人故作大度地说, “毕竟她就这么点儿高。”他笑着把手比在桌沿边。
“瞎说,小孩都有这么高。”女人忍俊不禁。
“那就这么高。”他又把手掌抬高了一点点,和桌上的烛台齐平。
女人憋着笑盯着他,用眼神问他:你觉得我信不信?
“那就——” 他拖着长音,猝然伸长手臂摸住她的脑袋,“这么高。”
女人“啪”一声拍在那只手上,笑着警告他“别开玩笑!”
“那猎鹰现在怎么样了?我好像没在‘极光’里见过她,也没听说过她。”女人又问。
“别急,这个故事还有后续。”男人收回手臂,声线沉了下来。“我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于是在她安顿好那群改造教徒之后,就把地下根据地所在位置泄露给了传教区政府。但我不希望她被抓到,所以在盟军前来解救改造教徒之前把她带出了门,想要坦白我的身份。”
“她反应太快了,在我能够道出实情之前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狠狠地扇了我两巴掌之后便冲回了那间安置了她族人的神庙。”
“后来又发生什么了?”女人催促他快讲下去。
“前来‘救援’的士兵把所有门窗都堵上之后,放火烧了那座神庙——连同里面的人一起。”
女人猛拍了一下桌面,“你真是个白痴!”
男人苦笑了一下, “对,她当时就是这么骂我的——一字不差。”他捏了捏发酸的眼角, “信仰和立场不会那么轻易改变的,即使是为了爱情。很多事情也是亲眼看见之后才会相信。我当时真的以为我的上级会来营救那些所谓的被劫持的人,也以为这样能向她证明,我所效忠的盟军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但是事实证明是我错了,错得彻头彻尾。”
“因为那群妇女中有部分是‘疑似反叛分子’,为保万无一失,即便只是‘疑似’,盟军也决定将他们全数烧死;还有一部分被迫为盟军里一些位高权重的人生下了私生子。而那些孩子,就是证据——在他们的父亲眼里,他们除了是‘威胁’以外,什么都不是。”他舔了舔下唇,“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个教化中心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那些女人宁愿顶着严寒,冒着遭遇饥荒的风险也要在那个时候上山?为什么不愿意留在物资充沛的教化中心?在那之后,结合猎鹰告诉我的一些事,我才终于彻悟:那里是高级军官和教会高层的‘ ji院’。猎鹰纵火袭击的,是‘罪恶中心’。而她对克里克斯主教的‘刺杀’,实质上是迫不得已的自卫。只是极其不幸地,她在侵害发生之后才能够反抗……诸神不公……”他垂下眼帘踌躇了一阵才接着说,“诸神太不公平,她是那么期待成为母亲的一个人,在那之后却永久地失去了这个机会。”
男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深沉地吸了几口气,“也是后来我才理解,为什么上级放着皇家军校情报系里那些高材生不用,特地挑了我这个毫无经验的人去当卧底。因为那次任务太特殊,在那种情况下,愚钝的工具比敏锐聪明的工具更好用。而且,那场大火本来也该把我‘灭了口’,所以他们要挑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宗教评分高并且可以用后即弃的人。”他又啜了口温热的茶,“你问我为什么背叛了祖国——这就是我的答案。你问我为什么加入极光,因为她告诉我:极光是……”
“极光是长夜里的光,会为等待白昼的人们带来希望。”女人像是条件反射一样接下了男人的话。“那猎鹰呢?她怎么样了?”
“她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场去救人。我亲眼看见神庙的屋顶坍塌,一根木梁重重地砸在了她身上。”男人说到这里就彻底地沉默了。
故事剧情急转直下,女人喉咙里不知怎的翻涌起一阵苦涩,胸口也堵得难受。她忍不住去碰了男人摆在桌上的手,用手指轻轻扫了扫他粗糙的手背,仅此以表安慰。
死寂在厨房里肆意蔓延。片刻过后,女人对面那扇小窗逐渐明亮了起来。她站起来收拾早餐的残局,端着盘子走到窗前向外瞻望。
“雪停了,天气还算晴朗,我们快赶路吧。”她对着冰封的玻璃窗说道,呼出的气在玻璃上结成一片水雾。
“你就这么急着摆脱我啊?”她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语调带笑。
她回首凝视着他,眼波闪烁。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这时的“话语”却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