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书店的门,城市的低吼又涨满了耳道。天空黑如浓墨。从港口漫上岸的雾气淹没了街道,直扑上悬在半空的盘根错节的钢轨。冷风凛冽,裹挟着火电厂飘来的废气和些许海腥味。维多利亚在向车站跑去的间隙瞥了眼书店的橱窗,罗莎林所着的那套《甜蜜的家庭生活》就安静地立在一束橙黄的灯光下。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刚才进门的时候过于匆忙,都没有留意到罗莎林的得意之作。
达克斯先生把这套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不止是出于旧时邻居的交情,还因为罗莎林“励志作家”的名声,和书中表达的传统主流思想让它长期稳居儿童读物的销量榜首——达克斯先生并非对文学有独特的见解,他更多地是热衷于能兑换成利润的文字。
大部分工人还在流水线上辛勤工作,从城市涌向郊区的浪chao在七点之后才会变得汹涌,所以这个时候的车厢里还有空位。维多利亚登上浮在雾海里的轨道车,悠闲地找了个僻静的座位,继续如饥似渴地阅读。
维多利亚翻到书的第二章:赫琳(Hlin)。
赫琳是兽族的母神、生命之神和丰饶之神。与其他神只不同,赫琳不是神族,而是一只神兽。(神兽在海国文献中一直被称为“巨兽”。海国学者普遍认为这类物种具有更多兽性而非神性。)
赫琳长着狼头、熊身,背上还有一对鹰翼。她伏地休憩的时候宛若一座小山丘,双翼张开时遮天蔽日。在魔物肆意蹂躏人类生活的陆地时,神兽是除神族以外,唯一能与邪恶的巨人族抗衡的种族,因此成为了帮助天神恢复世界秩序的盟友。
在结界破裂的初始,浑身冒着黑烟、眼里喷射着岩浆的火巨人从沙之大陆北上,跨海而来,给米特尔兰大陆带来了无尽的酷暑和灾荒。于是河流蒸发,湖泊消失,无论是内陆还是沿海的人类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淡水;战争让陆地上肝髓流野。灾难与苦痛消磨着人类对天神的信仰,而信徒的信仰正是天神的神力来源;信徒消亡,神力减弱,米特尔兰大陆上的人类和神只都陷入了困境。
一日入夜,在棕熊山脉南麓养伤的赫琳遇见一群即将脱水而死的人类,于是用利爪划开前肢,让他们饮用自己的血ye解渴。破晓后,这群人中,无论男女童叟,全都从面黄肌瘦的频死之人变成了身强力壮勇士。随后赫琳继续用相同的方式拯救遭受饥荒和旱灾的人类,甚至用自己的ru汁喂养失孤的人类婴孩——继续拯救天神虔诚的信徒。
根据狼族史诗记载,这些饮过神兽之血的人们,再无法像从前一样进食,他们对血ye产生了不寻常的渴望——无论是牲畜的血还是敌人的血。他们骁勇善战,甚至能够以凡人之躯抵抗食尸鬼这样强大的魔物。他们的下巴上永远血痕交织,牙缝里鲜血淋漓,因此外族人将他们喊作“血齿人”。
为表达对赫琳的谢意,天神按她的祈愿给了她一副人类的身体,让她只在满月时恢复原本的形态。此后,战神与赫琳结为夫妻,与她共享神殿和祭品。战神和人形的赫琳结合,生下三个儿子:鹰神,狼神,熊神。而在战神以及所有第一代天神牺牲之后,三兄弟为争夺主神之位反目,最终致使兽族走向分裂。
另一方面,勇猛的“血齿人”受到了战神的青睐,他挑选各个部落中的最强大的女战士作为自己的“一夜新娘”,与她们繁衍后代,生下米特尔兰大陆上最强悍的战士——这些人就是兽族人的直接祖先——这也是兽族人自称“神兽之血,战神之骨”的原因。
兽族人把赫琳尊为母神,生命之神——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二次生命。她同时也是神明之母和猛兽之母。赫琳以神兽形态产下巨狼、巨熊和巨鹰等猛兽,这些巨兽被兽族人认为是冰原狼、游隼和棕熊的直接祖先,因此兽族人相当反感被称为“驭兽人”,他们认为“驾驭”这个动词不但不准确还具有侮辱性——因为在兽族人的认知里,他们从不驾驭或Cao纵猛兽,他们只是在与远亲交流。
在兽族人的文化里,赫琳象征着无私奉献的母爱,只有族内公认的“好母亲”可以在身上纹刻代表着赫琳的图腾。读到这里,维多利亚“啪”一声拍上了书页。她感到一丝厌烦——那种十年如一日地吃同一种食物,看同一本书,听同一首歌曲的厌烦,但她不能解释是为什么。她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说:为什么不同文化、不同的社会都要歌赞牺牲自己、奉献自己的母性?为什么母爱的内核如此单一?这世界上其他文明里,母性还没有其他表现形式?提问完之后,那个声音彻底地沉默了,没有给她回答也没有与她讨论。维多利亚于是停止混乱的思忖,望着反光的浑浊的车窗放空酸胀的大脑,然后机械性地下车,换乘,离站,冒着严寒回家。
“你在美狄亚帝公园和谁约会?”罗莎林以诘问迎接刚进家门的维多利亚。女警身上沾染的冷风和蒸汽废气的味道还死死的扒在她的外套上。
维多利亚伫立在走廊里,被冬季的低温侵蚀过的大脑像是冻僵了一样,无法运转。她俯视着轮椅上的罗莎林,无言以对。维多利亚刚度过了紧促又漫长的一天,像是在一个四分之二拍的急板乐曲里把几天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