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回来了。
南宫北翊的这次归家,不知为何格外令人压抑。仿佛身上附着什么疯狂的东西,稍一碰触,便会爆发。
他不是独自回来,还带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当然一回来,婴儿就转交nai娘照顾。他转看向两个急切跑出来的孩子,却连笑容也露不出来。虽则,他从前也不在他们面前微笑。但这次仿佛给业火烧灼过般心力交瘁的神情,令得南宫玮也提前停下了脚步。
父子俩沉默地互相看着。南宫北翊是不想说话,南宫玮是在观察思考着该说什么话。
“他是谁?”
最碍南宫玮眼的,便是旁边nai娘还没抱走的小婴儿了。从南宫琛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就对婴儿不感兴趣,或者说,根本就是讨厌。这个忽然出现的小家伙,自然也令他格外不舒服。
南宫北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们的弟弟。”
南宫玮这下就更不舒服了,他把那婴儿看了又看,眉头紧皱,质疑道:“哪来的?”
南宫北翊只道:“我的。”却不多做解释。
那婴儿不是母亲生的,怎能算作弟弟?
南宫玮把南宫琛的手握得极紧。他也是这时候,才猛然觉察出,身后这个二弟,实在是比谁都与自己关系更近更亲。母亲已然不在,父亲——抱回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更是毫无亲疏地认作孩子。他原来颇得父亲欢心,现下却分明感到:父亲的心也许并不会朝他偏向多少。
他唯一能牢牢握在手中的,只剩下二弟。
他绝不能让二弟也被夺去。
六岁半的南宫玮想得明白,朝nai娘抱着的婴儿冷哼一声,拖着南宫琛转身离开,竟不向父亲告退。
南宫北翊没有追究。他的心事已经够多、够沉,况且还有更多沉重的事要去处理,没空去关心儿子的成长。他留下“幼子”南宫珏,很快便又离家去了。
南宫琛的手被捏得青紫。他感到痛,却不敢呼喊,更不敢挣脱大哥,有些踉跄地默默跟紧大哥步伐,指望大哥明白他会乖乖跟着,不必再握那么紧。
他的愿望却落空了。南宫玮毫无感觉。
南宫玮习武十分用功,比他在私塾里进展好太多了。他自然知道自己力道日益增强,但用在二弟身上,他从未觉察这点,也没有刻意收起力道。
他拖着南宫琛,一口气走到花园湖畔才停下来。
父亲没有不要他们,南宫玮对亲情的期望其实也没有投注在父亲身上。他从小就知道,父亲对自己的要求虽一向尽量满足,却并不存在像母亲那样“温暖”的爱意。他满足自己,只是为了“责任”;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用那些要求来武装自己,以便将来承担“责任”。
但这个新来的“弟弟”,着实刺伤了南宫玮自以为了解担负“责任”的父亲的心。
这是不负责任。不但是对他们,也对那个外面来的“弟弟”——否则一开始就不会有他了!
南宫玮很生气,而且不是单为自己,是为了这个应该被父亲负责的南宫家。
等我长大了……
他下意识地再度捏紧手掌,却听见二弟再也抑制不住的呼痛声。他回头一看,二弟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嗫嚅道:“大、大哥……”
南宫玮本没有松手,此刻心中一骇,猛然松了,想起方才似乎有捏断什么的细碎声响,更是一惊,又急忙握住二弟收回去的手,想说话,却完全没有温言安慰的心情,只有僵在那里默然无语。
南宫琛更不敢动弹,只恐大哥觉得不满,将他弄得更疼。
两兄弟默然相对了许久,南宫玮方调整好心绪,把他受伤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看了看,又揉了揉各个关节,暗自松了口气,道:“痛得很么?”
南宫琛头点到一半,忽然醒悟,急忙摇头。
他毕竟有过经验,在自己呼痛过后,大哥又狠狠连给自己好几下,嘲笑追问:“有多痛?是这么痛,这么痛,还是这么痛?”
手指快被捏断的痛苦,他完全不想多试几次。
南宫玮也没有计较,他轻轻揉了揉淤血的地方,忽道:“小琛,我是你的大哥。”
南宫琛讷讷道:“是、是的,大哥。”
“你是我的弟弟。”
“是、是,我是弟弟……”
“但今天那孩子……父亲虽令我们叫他弟弟,你却不准将他当作弟弟!”
南宫琛似懂非懂地茫然道:“不当作……”
南宫玮心中稍微舒了口气,将南宫琛的手拉过自己腋下,难得地抱住他轻轻拍了拍,道:“你记住,我们才是真正的兄弟,别的谁也不能比我们更亲。”
南宫琛虽不甚明白,却永远无法抵抗来自大哥的示好,哪怕他有过无数次美好变成地狱的经验,只要南宫玮愿意对他笑着说句温柔话,他仍要不由自主地靠近大哥。
他扑在大哥怀里,双手紧紧环抱住大哥,用力地点了点头:“嗯,谁也……不比我们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