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订在晚上七时正,就在何氏顶层的餐厅。宝姿与何世庭最后到场,一进门就看见那桌上的高脚酒杯被随意摆成一个大大的心形,旋即是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自从回到蓉岛以后就少有这种热闹,宝姿倒是忍不住笑了。何世庭身边的心腹全体男班,资历最浅的,跟在他身边也已经有五年,素日里皆以英文名互相称呼,极为随意。当中不乏回流的移民,自幼随父母在海外长大,读完书才回蓉岛工作。
如今的世道,生意就是生意,公司便是公司,所谓的家族本就式微,对这些人而言,许氏与何氏就算是合并也无妨岂止无妨,蓉岛并无北美那般严格的反垄断法,以后生意只会更加好做。说到底,这批人是受世庭赏识,而不是忠于何氏,想必如今何炳璋也觉得棘手。
这间餐厅面海,胡桃木的西式长桌摆在落地窗边,上方吊着数盏明亮的水晶吊灯,皆做成朵朵兰花的样式,杏黄色的暖光自那晶莹剔透的水晶灯盏里从容地倾斜下来,将那桌上的杯盏与白瓷餐盘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侍者将提前醒好的红酒一一倒进透明的高脚杯里,色泽深邃的酒ye看上去直如宝石一般。
宝姿本来正与何氏掌管远洋航运的章家明说着话,顺手拿起杯子来饮了一口,才发觉那味道熟悉极了。这款红酒出产自波尔多地区一家极小的葡萄园,因着母亲喜欢,法国南部的住处存着许多。波尔多地区酒庄无数,这一家每年的产量不多,法国以外并不常见。
章家明之前与她在码头上见过一面,今日倒不显生疏,见她仿佛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低头执杯嗅了一下酒香:依我看,这酒的产区是......Bourgogne?宝姿微微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Bordeaux.
章家明不由得哈哈一笑:我是品不出来。我太太常常笑我,只配喝啤酒。顿了一顿,到底忍不住调侃道:今晚的酒是James亲自选的,看你这样子,必然是满意的。
席间本就随意,宝姿含笑与他碰了下杯,二人各饮了一口,她随意问道:你在何氏多少年了?
章家明想了一想,倒忽然觉出有几分感慨似的,说道:快十年了,我和James同一年进何氏。
他仿佛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微微倾身过来,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James这些年事事亲力亲为,做到今日,十分的不容易。何家的事你也知道......他虽然是长子,可是母亲不在了,处境总是尴尬。
何世庭坐在她的另外一边,正侧身与身旁的人说些什么,一只胳膊还搭在她的椅背上。他今日依旧是深色西装白衬衫,那斜条纹领带的配色与她身上的晚装裙子十分相配。
几尺之遥的落地窗外便是蓉岛彻夜不眠的繁华,二十四小时运转的码头灯火通明,不过几公里长的海湾高楼林立,这一处从来看不见满天繁星,只有明明灭灭的灯光倾泻进海里,璀璨夺目的光华也恍惚是人世间的清华贵气。
他忽然转过头来看她。身旁的人继续说下去,何世庭仍是倾身在听,紧要之处略略点头,可是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却只管望住她的脸。他永远是这种从容的神色,可是那波澜不惊的面容上,宠溺的目光分明热切而柔情。她是恍了神,在他身边常有一种星辰自在银河的妥帖,那一刹那,竟然觉得不如这样也好。
她低头再饮了一口红酒,只觉得这味道熟悉的令人眼眶发烫。母亲从来不曾说过什么,可她也分明知道母亲对这款红酒的钟意从何而来。澳门大宅还摆着父母当年在那酒庄大门外的合影,那个时候两个人都十分的年轻,尚处在热恋之中,飞扬的笑意盈满世间小儿女的欢喜。
每一分深情都炙热,每一寸时光都难忘,每一点甜蜜都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变成再也不能回忆的伤。母亲在欧洲度过近十年寂寞自持的时光,终于令父亲至死也难忘,赢得彻头彻尾,输得一败涂地。
从此这世上的深情永远有一种凄美而令人动容的脆弱,她是亲眼目睹爱与牵挂在岁月中如何各自凋零直至分崩离析的那一个人,再也无法相信时间。一颗心没有冷却,只是长久地寂静了下去。
晚宴一直到近午夜才散。众人分头离去,餐厅里安静下来,唯有灯光柔和明亮依旧。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极浓的酒香,可是窗外的蓉岛早已经睡了,夜色中是漫漫的人生长路,水远山长都在海面黯淡的倒影与波光中杳然相忘。何世庭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跟我来。
她与世庭一直走到长廊另一端的尽头。没有任何标志的雕花木门被缓缓打开,里面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办公室,一望可知是何世庭平日里办公的所在。几盏幽幽的壁灯有着缠绵悱恻的光,醉意中只觉得空气里也有仿佛凝滞的安详。
宝姿一直走,走到房间的尽处,推开房门便是一间中规中矩的书房。落地窗一侧的墙上挂着年代久远黑白照片,她仰头去看,像在教堂里凝望高处悬吊的烛火。
何世庭也慢慢地走了进来,反手将房门关上。他打开酒柜,拿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