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红记出、以墨记入,记录了府中的每一笔进账与开支,大到铺子的收益、田地的租赁,小到每个人的例钱,买菜的明细,条目清晰,字迹工整。
她看到最后几页,是月底的结余,心算下来,分毫不差。
便合起账簿,对秋夫人道:数额都对,没什么不妥。
这才看了多久就说没问题。秋夫人心头存疑,却微笑着把另外一沓账簿都推给她:那这些你带回去仔细看一遍,不急着要,你看完了再让人送回来。
燕云歌便去抱过来一些,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她才告辞转身,倒是秋夫人将人叫住,你回来可曾见过恒儿?
不曾。
秋夫人突然冷笑说:那便随我去一趟,我这不孝子昨儿说自愿从族里除名,哪怕是一身布衣,也好过留在将军府里给我们摆布。
燕云歌露出诧异的神情,出去时对上张妈询问的眼神,微微一摇头。
秋老爷子许久没有动过怒了,而今朝野上下能将他气得捂住心口的,也唯有这个不成器的孙儿。他看一眼进来的燕云歌,又看一眼分明痛到抽搐还死撑的孙子,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了。
秋玉恒退着裤子趴在方凳上,刚挨了十下家法的他哆哆嗦嗦地抖得跟落叶一样,确如木童说的那样,屁股上没块好肉了。
两个执行家法的婆子一点没留情,杖杖见血,血肉模糊。秋夫人心疼地直掉眼泪,气这小祖宗什么胡话都敢说,万幸把老爷瞒住了,让他知晓哪是杖刑十下这么容易。
秋老爷子坐在上堂,沉声说:现可知错?
我没错秋玉恒脸上冷汗涔涔,倔强地咬着牙回了句:不孝子孙秋玉恒谢祖宗家法教诲
眼见着老爷子怒沉下脸,燕云歌幽幽地叹了一声,一撩裙摆笔直地跪在方凳旁,正色说:爷爷,能否听我一言?
秋玉恒听到她的声音浑身颤抖,下意识抿紧唇,他不敢回头,怕看见她失望的神色。忍着忍着,到头来,还是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他这放声一哭,燕云歌反而不好往下说了。秋夫人记挂着儿子的身体,可抬头看秋老爷子的神色并未心软,一时又慌又急,忙给燕云歌使眼色,希望她能给求个情。
秋老将军只叹慈母多败儿,孙子眼见要弱冠了还跟孩子一样,以后如何担得起振兴将军府门楣的重责,他再看燕云歌从容的起身,感慨四十余岁的妇人不如一个女娃稳重。
秋玉恒哭了一阵,气息渐弱,脸色也越来越白。
一个婆子上去查看,这才发觉他底下穿着的白色小衣皆是血渍,大叫不好:不好了,少爷晕过去了!
秋夫人心慌意乱,急忙转头对婆子厉声叫道:还不去请大夫!不定是伤到根本了。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瞧着老太爷愈发阴郁的神色,一时没个主意。
秋夫人只好转身对秋老将军,哭着说:恒儿自然是该打,可太爷也请看在我们夫妻这些年膝下只有这个孽障,就此饶他一回,妾身保证从今往后对他严加教导,如有再犯,绝不宽宥!
秋老将军面色泛冷,这小兔崽子连除籍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他犹嫌打轻了,可这孙子素来娇惯,难保婆子手下没个分寸真给打伤了,便缓了脸色,同意让他们安置去。
秋夫人忙擦去眼泪,让两个婆子担来床板,将秋玉恒先抬去里屋休息,自己也跟着一路走了。
偌大祠堂瞬间走了一半人,秋老爷子操心了两天,这会疲态尽现,旁边有茶盏递来,他抬头看了眼,是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的孙媳妇,你刚才也想替这混小子求情?
燕云歌笑了一声,等老爷子喝完,又替他添茶,爷爷在玉恒身上用了心,可真将人打坏了,回头又心疼不过来,我便是要劝也是劝爷爷保重身子,何苦与那混不吝的置气。
秋老爷子这才脸色好看些,说道:他素日顽劣不知上进,你母亲不多加劝阻,还使劲想令他沉溺女色,却不知姨娘妾侍都是惹祸之胎,世家大族要想繁荣昌盛,除了男子要发奋上进,当家主母哪个不是有魄力和远见,哪个府里头不是干干净净!亏你母亲还是平伯侯府出身,竟想不通这点!如今孩子纵容坏了,都到这步田地她还来解劝,那混账不将祖宗门楣放在心上,轻易说出这等诛心之语,我若再不加以掰正,等到他明日出去不持身份的惹祸,万一打死人,她的哭哭啼啼到时候又有何用!说到后头,难免又动了气。
燕云歌敬佩老爷子心思明亮,然而秋夫人囿于后宅,一心相夫教子,远见自然有限,她幽幽而叹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不知事也有不知事的好处。
这一句不知事说得自然是秋夫人。
秋家因军功袭爵,到了秋老爷子这代却再没有请封世子,概因秋鹤是文臣,秋玉恒又不成器,老爷子素来要强,宁可选择蛰伏,也不愿宗中子弟享受优厚俸禄,却毫无劳绩。如今盛京的人看在老爷子面上,仍叫秋玉恒一句小世子,可等秋老爷子百年后呢?秋夫人不盯着秋玉恒上进,反是盯着她的肚皮,恨不得三年蹦出两来,也不想想儿子还不上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