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还真的有地方去。
他许久没有骑马,先是小跑了一阵,活动开来,便一振马鞭,放肆飞跑起来,青竹骑术颇佳,也没被落下多远。一路穿林过河,也不知疯跑到了什么地方,脚步慢下来时,正好碰到一群半大少年郎在林中纵马围猎,为首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骑在马上,身姿也是板板正正,如松如竹,远远见了他眼睛便是一亮:“——表哥!”
舞阳长公主的长子,荣君泽。
他生得很像母亲,身量不算高,脸颊上还带着微微的婴儿肥,粉嘟嘟的,一双眼睛圆圆的,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很有几分稚气未脱。
无论是长公主还是驸马,对他的管教都十分严苛,数术文章也好,骑射拳脚也罢,五岁开蒙后,都请人来仔细教导,规行矩步,礼仪周正,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孩子。如今不多大点年纪,就已有了秀才的功名在身。
镜郎上天入地玩耍游乐的时候,他要么在国子监读书,要么在家练武,每隔一两年,还会被母亲送到父亲老家去,经历夏收秋收,“也晓得一下稼穑的艰难,知道点人间疾苦”,把白嫩嫩的肤色,晒成了略深的蜜色。这几年来,两人少有碰面的机会,上次他黑乎乎地进宫,被镜郎撞见了,还得了个新的诨名,“小黑炭头”。
不过比起同样老老实实的同伴,荣君泽对这个名声不好的表哥,更为亲近神往。谁要在他幼时,繁重课业中唯一的喘息之机,全是由镜郎一人带来的呢?
隐隐以他为首的少年们认出了镜郎,发出一阵惶然的喧哗,镜郎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懒得同他们打交道,远远打了声招呼,拨了马头便要走。荣君泽匆匆对同伴说了句:“你们自去玩儿去罢,我陪表哥说说话。”一扬马鞭,就追了上来。
镜郎本打算将他甩开,忽而神色一动,拉住缰绳,放缓了步伐。青竹儿匆匆追上,会意放慢了速度,不远不近缀在两人身后。
荣君泽额头全被汗濡shi,眼睛亮闪闪的,与镜郎并辔而行。
“表哥,怎么太后娘娘寿辰上也没见你,你当真去伽蓝寺抄经了?”
“怎么了,不信啊?”
“是不大敢信,嘿嘿,表哥您哪儿是能抄经文的人呐……还是妙法莲华经?不过,那佛塔当真是好东西,琉璃晶莹剔透,无一丝杂质,太后娘娘喜欢的不得了,搬进佛堂里去,点了长明灯供奉呢。”
“我被关了这一两个月,消息也不灵通了。”镜郎也跟着他笑,随口问,“光知道令国公府和平国公府要成亲家了,可还有什么别的新闻没有?”
荣君泽皱眉想了一会儿,认真道:“别的也没有什么,就是湖州那儿出了大事,说是民乱呢,还有河流决堤,闹得知府丢了衙门,陛下发了好大火,发落了许多人,朝上正吵着找什么人去平乱……就连林大人,也挨了训斥,带回京去思过了。”
“林大人?哪个林大人?”
“就是林家大表哥。”
……林纾。
镜郎心头一搐,面上却若无其事:“舅舅不是一向信任他么,什么事儿,还要让他闭门思过?”
荣君泽也晓得他们兄弟关系不大好,便也不以为意,实诚道:“我也是听阿娘说的,林大人像是……呃,奏对的时候失仪,冲撞了陛下。”
林纾那张死人脸,在长辈面前不是最会演戏么,怎么可能失仪?还让舅舅发好大的火?
再问荣君泽,恐怕也问不出什么多余细节,镜郎又状似无意地问了几句,才知道两公府结亲的事情已是人尽皆知,叶家三娘的嫁妆、陈家的聘礼,据说是汇集天下珍品,西洋、西域的宝石好似不要钱般,“听说还有几匣鸽蛋大小的红宝、蓝宝、金刚石,预备给三娘做首饰头面”,太后、皇后和其他有头有脸的嫔妃也各有表示,除此之外,谁家儿女成亲,也都没有两家闹出的动静大。
想来是筹备已久,事成定局。
镜郎听得有趣,只是笑了一笑,见荣君泽眼巴巴地盯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十分可爱,便顺水推舟:“许久未见四姨母了,不知在不在府上?君泽,尽一尽地主之谊,带我去婪春园逛逛?”
“阿娘不在家,表哥也能找我玩儿啊。”荣君泽小声嘀咕了一句,兴奋地驱马跑了几步,若是有尾巴,怕是都要支棱起来,晃得人眼晕,“表哥随我来,我今儿猎了只鹿,才送回家去了,正好,让阿娘带我们烤鹿rou吃!”
镜郎进了舞阳长公主的别业婪春园,舞阳长公主自然是一样热络高兴,“可惜大姐姐同阜阳侯夫人去庙里进香了,得明儿才回来,吃不得这样好的鹿rou”,命人在花厅摆了一席,设了炭火,让荣君泽跑前跑后,割rou烤rou,取了自酿的桂花酒,配才从江湖中捞出的新鲜鱼虾,再有一道山珍汤,鲜得人简直想将舌头也吞下去。
舞阳长公主又大发慈悲,免了荣君泽下午的算术课,令他陪客,荣君泽大喜过望,便和镜郎满园子的闹腾。
没到半下午功夫,皇帝的口信就传了过来。
“娇娇怎么不回宫?不许在外头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