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意外。他留下了年迈的父母、妻子、孩子,还有一系列家族企业,现在全部的人都在等着斯伽文拿主意。
于是斯伽文说——他必须离开了。
在他最不负责任的时候,他的哥哥为他肩负起了所有的一切,现在哥哥死了,他有什么理由,不回去继承哥哥的重担呢?
他没有提到别的人,但希黎还是明白,那些并不是他决定离开的原因,他之所以选择离开,是因为那姑娘和他的孩子。
作为好朋友,希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安慰他。
“斯伽文,记得写信给我,我等着你的信。”
那些女孩子们得知了噩耗,哭哭啼啼的,她们舍不得斯伽文,也舍不得画室的工作,除了斯伽文的画室,到哪里还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呢?也许她们中的一些会因生计沦落成新的妓女。
她们极力劝说他留下来,她们的眼泪看起来是那么美丽,那么纯真,就像是天堂蚌壳里的珍珠。
斯伽文没有被她们的眼泪打动,当他决意离开,他就不会因任何人留下来。希黎知道。
就像当初他决定从家庭中离开一样,他毅然决然地舍弃了父母、舍弃了哥哥、舍弃了他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那么当他决定回到家庭中,他也同样会毅然决然地舍弃那些女孩子、舍弃他的朋友们、舍弃掉他在这里所有的一切。
他把自己的财产分成份,画室留给了他的学生们,画作分给了欣赏它们的人,那些人可以把他的画作挂在客厅里、挂在卧室里,他们可以邀请其他人来一起欣赏,或者用它来压制咸菜,只要他们需要它们,他们就可以拿走它们,哪怕是打碎了玩儿。
希黎觉得,他把自己分割成了两个部分,当他是“阿波罗”的时候,那个富商之子就不存在了,而当他是富商之子的时候,“阿波罗”就不存在了。
离开的那天,斯伽文没有告诉希黎,但希黎还是去送了他。
作为回礼,斯伽文把全部赚的钱都留给了希黎,还有一份提前的生日礼物——一架希黎很喜欢的星象望远镜。
其实希黎不想要钱,也不想要望远镜,但他还是把它们全都接了过来。
斯伽文的赠礼被希黎封存起来,那些皱巴巴的旧钞票被希黎一张一张地装进相册里压平,一页一页,装满了五个册子。它们的身上都浸染了斯伽文画室里的油彩气息,那位不修边幅的艺术家,总是十指污糟地收钱找钱,希黎终于发现,斯伽文在他生命里留下的痕迹——那些五颜六色的指纹印迹,他抚摸着那些指纹印迹。
他那位十六分之一的爸爸也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人们——嫖客们和妓女们嘲笑尤利娅,他们笑她的愚蠢,他们比她更清楚那男人的事情,那男人现在有了五个私生子,有男孩,也有女孩儿,他们的要价可都没有尤利娅的高,这还不算在那男人妻子肚子里完全合法的五个孩子,但即使算上他们,也不会有五十万块那么多了。
“你可后悔了吧,尤利娅?你现在赚不到五十万了!”每当尤利娅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就快乐地大声哄笑起来。
希黎不确定她是否有过一瞬间的后悔,但——她总是那样说:
“他会回来的,你们看着吧。迟早有一天,他会回来的,我知道。”
但那男人一直都没有回来。
直到有一天——斯伽文写信回来了。
那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厚厚的一叠,是专程寄给希黎的,信封和抬头上都只写了希黎一个人的名字,于是希黎拿着它到阁楼上去阅读。
斯伽文在信里面说——他以一个朋友,对另一个好朋友的口吻说,他决定去自杀了。
因为希黎是他的好朋友,所以他寄来了这封信,以交代一些事情。
信很长,希黎看了很久很久。
从那封信里,希黎看到了他离开他们之后的生活。
那看起来是很不痛快的生活,或许,是相当的不痛快。
虽然希黎已经知道,当斯伽文决意回到父母身边,那就必须抛舍掉他的艺术才华,他必须去接受他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绘画和雕塑,必须去接受辉纳、柏嘉森一文不名,必须去接受把莫奈、让·莱昂·热罗姆的画挂在射灯下、被阳光曝晒,那些生活将一点一滴地侵蚀他的心,痛彻他的心扉,直到把他变得麻木,和其他人一样——
但希黎还是没有想过,斯伽文会走到这样一个地步。
那孩子——斯伽文的亲生儿子,那孩子把自己和妈妈的一切不幸都归咎于绘画和雕塑。他对绘画和雕塑的态度,非常狂热——不是狂热的喜爱,而是狂热的憎恨。
他是一个相当激进的“Patriarchy”的拥护者,有确切证据显示,他与五桩合法谋杀案有关,那说明,在过去的数年时间里,他至少把九名讽刺漫画家以渎神的名义送上教会的火刑架。
他在小学二年级的论文中写道:在神圣的奥林匹斯山上,没有任何一个神祗是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