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没有办法怨恨他的妻子。
他甚至没有办法表示出他的惋惜,惋惜逝去的光阴,惋惜逝去的爱情,惋惜逝去了的那个明媚动人的姑娘。
他用尽了一切方法,去努力追逐那姑娘的身影,他虔诚地乞求他的妻子,他乞求她,可不可以有某个时候,不需要太多,一天,或者一周,能有那么一小时,或者一分钟,他们可以暂时忘记这世界上其他的事情,像一对真正亲密的夫妻,去到黄昏的屋顶,去看一看落日?就像当初他们在一起时候的那个样子,他的手臂环在她的后颈下,她的头枕着他的肩膀,他们互相依偎着,手指缠着手指,脚挨着脚,就那样吹着风,她给他唱歌,或者他给她讲故事。
让他不得不离开的导火索,就是在黄昏的屋顶。
当他的妻子和他依偎在一起的时候,当他把他这八年的时光像讲故事一样讲给他妻子听的时候——当然,那故事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绝不会出现他热衷于贩卖?奸道具,或者贩卖假阳具的桥段,也绝不会出现任何违背“Patriarchy”教义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出现他那些糜烂的、和那些女孩子,或者去找尤利娅嫖娼的情节,就像他必须小心翼翼地筛选自己的经历一样,他的妻子也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
她为自己曾经和她丈夫上过床而感到羞耻。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斯伽文的脸色,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应该要对他更好一些。
多么可笑。
一对相爱的恋人,现在拼命要把各自的尾巴藏起来,不敢让对方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
可是他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深深地爱她。
是的,他变心了。
无论斯伽文怎么惩罚自己,他把自己的头浸在冰水盆里,用双手殴打自己的脑袋,无论斯伽文怎么催眠自己,他都没有办法不承认,他变心了。
即使时至今日他的肉体依然保持着对他的妻子绝对百分百的忠贞——直到看到这里,希黎才意识到斯伽文竟然真的没有跟尤利娅上过床——他的精神已经不再忠贞了。
他爱上了尤利娅,是的,即使他们从来没有发生过肉体接触,他都不得不承认,在希黎在告诉他那个故事——那个天父阳痿的故事,当他想象着尤利娅攀爬到天父雕像上的样子,那个时候其实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她——或者更早,在无声无息的时候,在那些相处的日子里,在他需要抚慰的时候,在他需要怜悯的时候,在他痛苦的时候,在他快乐的时候,在她陪伴他的时候。
斯伽文无法接纳这样的自己。
他无法接纳一个对爱情不忠贞的自己,他没有办法去面对他的妻子,没有办法去面对自己。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追寻美好的东西呢?
另一个让他不得不离开的理由是,他的妻子——他聪慧的妻子发现了这一切,虽然他对他妻子隐藏了这些事情,但他的妻子依然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出来了——他没有跟别人上过床,他依然保持着对她的肉体忠贞。
他的妻子那精美的面具终于溃败了,她变得恐惧、变得仓惶不安,每天每天,她都在变得更加消瘦,她每天都会一个人躲在浴室里崩溃哭泣。
斯伽文没有办法安慰她。
他没有办法让她相信,他不会烧死她。
那得有多难。
假如她坚信,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会烧死自己不忠贞的妻子,那么她凭什么能够不相信,斯伽文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烧死她?
斯伽文没有任何办法让她相信,他没有任何办法拯救他的妻子,就像他没有任何办法拯救他的女孩。
所以,他只能去死。
假如他没有办法让他的妻子确信,在一生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任何一点一滴的时间,在他绝对拥有烧死妻子的权利时,绝对不会烧死他的妻子;假如他没有办法让自己确信,在一生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任何一点一滴的时间,在他妻子绝对拥有杀死他的动机时,绝对不会杀死他;假如他没有办法让双方确信,他们的关系是绝对安全的,那么他就只能去死。
因为他不希望见到一对原本相恋的恋人,其中的一方杀死另一方。
他把自己的财产平分成了五份,两份分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份留给他的妻子,一份存进账户里,由希黎继承。
在信的结尾,他说,他将在这封信寄出的时候,拿大铁锤砸开自己的头颅。
他祝愿这个世界永远充斥着美好和爱,祝愿每个人都生活在希望和真诚里,祝愿新时代的到来。
他飘逸飞扬的花体字潦草地签在信的右下角,他的全名——希黎第一次见到斯伽文的全名,他的姓氏多么辉煌,每一个中间名都是那么光彩,连起来像是一部悠长的家族荣耀史。
希黎伸出手,轻抚着斯伽文的名字和日期。
如墓志铭般的一行金色小字缀在日期的下方——永远爱你,好好照顾你妈妈。
还有一些信的附件,一些零零碎碎的律师函或者资产证明什么的,希黎实在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