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诞生的以吸血鬼始祖家族闻名的迈克尔森千年前也不过是普通人类,那群在巨人般的白桦森林与野兽蛰伏的灌丛中艰难求生的原始子民,被狼人在篝火照不到的树影里蠢蠢窥伺,父亲勒令身为巫师的母亲施展巫术为所有人换得力量,他们就仿佛被塞回母体温暖的羊水中重新孕育,第二次剪断脐带那刻成了被驱逐到海姆冥界的嗜血怪物。永生不死相对的是生育能力丧失,第二性别停止分化,与繁衍有关的机能是涨潮时被冲刷平整的沙滩足迹,合该如此,可惜尼克劳斯是家族中的一条漏网之鱼,母亲与狼人偷情的产物,世界上唯一的混血始祖,狼人鲜活的基因掺在骨髓里,他的分化进程被打薄、延展,从一个日夜拉长成上千年,却从未停止。
02.死人鱼
事后尼克劳斯觉得很有必要为小妹妹也量身定制一副棺材,这不太容易,封印始祖的匕首对活尸无效,而一具身体彻底腐朽死去她的灵魂便会自由附着上其他身体,世界上有多少具死尸就有多少处可供狡兔藏匿的洞窟。尼克劳斯以他恶毒的智慧打造出一副玻璃水箱,用粘稠的透明胶质充填,塔西亚被关进去时就像琥珀封存的蝴蝶,胶水灌实口鼻与肺部,稍微颤动眼睫都异常困难,遑论施法逃离。水棺上方悬挂一只每三天淌下一滴血液的漏壶,宛如蛇牙沁滴的毒液作为维系她生存的养分——无法死去,无法逃离,每每濒临死亡解脱便被按下重启键强行拉回。不知多少个日夜他将自己和水箱和其他封了兄弟姊妹的棺材锁在阁楼,点上橡木苔香薰再把留声机调到最响,对着画架挨个描绘过去,最后一个是塔西亚,脸颊是苍青色,眼球是灰炭色,嘴唇是石榴色,漂浮定格的发丝是粉金色,组合起来是一条死去的人鱼标本。漫长的生命里能作为锚点抓住的只有家人,这时候妹妹和大家都乖乖
塔西亚是迈克尔森家族不折不扣的异类,有那么一段时间尼克劳斯觉得和她还算合得来,譬如尚处于人类幼童时期他俩就以九一分的比例共同承担父亲毫无规律的暴力。她是孱弱年幼的早产儿,族群领头的公羊不会喜欢一只膝弯颤巍巍拖缓迁徙速度的累赘。父亲心情明朗时愿用手掌抚搓她麦穗色的头发,又会突然断崖式变糟,将半燃炭块烫在女儿尚未发育的胸口一掌掴开。尼克劳斯那时候会竭力担起身为哥哥的责任,护住幼妹尽量减少她皮肤暴露在拳脚殴打下的面积,浑如以手掌徒劳挡着雨的旅人。而在母亲转化他们的那个夜晚,塔西亚中途就死了,她太羸弱了,是唯一一个伴随血污滑出产道时夭折的胎儿。随后母亲饱含着爱意与愧疚将她复活,倍受诅咒的灵魂却只能附着在尸体之上,成为行走的活尸,依靠啖食人肉免于腐烂,殊途同归和她的兄姊一样变成嗜血怪物。
随后兄妹二人在中庭厮杀得昏天黑地,尼克劳斯的手指一节一节捏碎了妹妹的脊椎骨,獠牙直接嵌进心脏表面的动脉末梢,对方的咒语则将他的肠子和脏腑通通开膛炸了出来,以至于最后两具身体像碎裂的鸡蛋淅淅沥沥融成一摊。比较糟糕的是不死之躯在快速愈合中竟然不会自动分类,残肢碎块就这样乱七八糟地长在一起让二人四目相瞪。察觉到动静的其他兄妹才赶过来,以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把他们一块块重新切开再分别拼凑好。
尼克劳斯不会容许如此巨大而致命的弱点盖章在身躯之上。而他找不到比塔西亚更适合处理这事的人选。
开始是体温升高和肌肉轻痒,这症状实在容易混淆,还比不上感冒的鼻塞和牙根的龋疼更值得在意,尼克劳斯到处兴风作浪的时候不会想到他腹部深处有一颗畸形、幼嫩、多余的子宫在悄悄发育。接下来是皮肤刺疼和躯体燥热,残忍易怒的混血儿疑心是哪个藏在暗中的仇敌编了诅咒诓他,介于嫌疑人实在太多他干脆翻出自己的肃清花名册挨个往过屠杀。最后就到了小腹坠疼,彼时他正忙着咬断某人的脖颈,舌尖卷过心脏迸出的最后一口鲜血,肚脐下方某处猛地扯拽,拔去一只小塞子似的,淤积数年的潮湿热雨淅淅沥沥浇透身体。就这样发情了。晚熟的处女在思春期最后一天迎来初潮,经血钻出身体,染脏了底裤。
尼克劳斯的性别分化其实早有征兆。
道你有办法。”
介于死亡时不过十岁,塔西亚后来一直没养成什么健全人格,只有幼童特有的、扯掉昆虫翅膀观察反应的残忍好奇像被保存进琥珀里上千年历久弥新,对于魔法巫术和各类医学自然学生物学有着出离的兴趣,几乎所有时间都缩在实验室里捣鼓,漫长的生命也足够她将大部分真理解剖得条分缕析。她很乖,不反抗不惹事,尼克劳斯自然乐意纵容幼妹无伤大雅的小爱好。尼克劳斯的脾气糟糕透顶,又偏偏融合了两种怪物的血缘而强大过分,宛如一幅用伊凡弑子和农神啖婴的笔触混合描绘的灾难性油画,以畸形占有欲控制欲暴君般统治着自己的家人,稍一察觉反叛与逃离,便把纯银匕首捅进家人的心脏封印住扔入棺材,他曾以为最听话的小妹妹永远没机会受这惩罚,但三百年前他促成女巫大屠杀运动后,和女巫关系密切的妹妹在宅邸中庭擦肩而过毫无预兆捣过来的刀刃让他惊觉——他大概一直把立场耦合错觉成了无条件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