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道声音,白衣美人方才疏离懒散的微笑模样忽然就变了。他望向来人,眼底漾起浅浅的华光,显得眸色专注而柔和,像是在看着毕生最为珍重的宝物。
是无论刚刚抱琴而来的灵犀阁仙子与现在站在一旁的若水观道士都没有见过的神情。
应是有无数人愿意为了这样的目光而赴汤蹈火、奋不顾身。
他笑着道:“我刚想着,你也该来催我回去了。”
四月中旬,慕隐向祝老爷和祝夫人辞行,同疏璃一同登上去往修仙界的浮云舟。
疏璃的身体还未好全,受不得御剑的劲气,更受不得使用传送符时产生的不良反应,搭乘浮云舟虽然速度会慢一些,但确实是最适合疏璃的法子。但即使是这样,慕隐还是看管着他,极少让他外出吹风,几天一次的放风时间总是转瞬即逝。
白衣玉冠、神色静淡的剑修微一颔首,“那便回吧。”
疏璃弯起眼,乖乖地跟上他。
转身前慕隐没有什么情绪地瞥了眼从头至尾僵立在原地的年轻道士,极细微的一个动作,恰好被疏璃捕捉到。
他微微一笑。
两天后,慕隐和疏璃下了浮云舟。
眼前山峦起伏,七道山峰巍然屹立、高耸入云。尤其是位于凌绝峰旁的次峰负雪峰,壁立万仞,险峻异常,因此为上山不得不御剑。
疏璃里里外外罩了三层裘衣,裹成圆滚滚的一团被慕隐搂在怀里,外面撑起一道霜白色的结界,才安然无恙地登上负雪峰顶端。
山上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疏璃落了地,回头望一眼隐在层云和厚雪中的浩浩长阶,好奇地问:“上来的台阶一共有多长?”
慕隐收了剑,道:“七千阶。”
“这么长?”疏璃咂舌。
“凌绝峰有九千阶。”慕隐的语声淡淡。
疏璃抬手拨开了些遮住大半张脸的裘衣兜帽,使呼吸变得顺畅些,仍是好奇,“真的有人试过从山脚走到山巅吗?”
“自然会有要走的理由。”
“比如?”
“心有所惑,心有不决。”
疏璃随口问:“那你走过没有?”
慕隐沉默了一下,轻声道:“走过。”
疏璃愣了一愣,忽然就有了兴趣。他倾身看慕隐,帽檐和领口是莹润蓬松的白狐毛,乌眸潋滟、肌肤如雪的美人弯眼一笑,“那——仙长你是因为心有所惑呢?还是心有不决呢?”
慕隐一直知道,这个人惯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他索性不再理会疏璃,将疏璃领进负雪殿后便带着柳映琼的遗体去了虹雨峰。
疏璃不消一会儿就把负雪峰上能逛的地方逛了个遍。
负雪峰峰顶伫立着一座巍峨高殿,即为负雪殿,殿中布置颇为简洁雅致,却没有一丝人居住的烟火气,堪称空空荡荡、清清冷冷。殿前是一处平台,覆了深深的积雪,应该是慕隐平常练剑的地方。
唯一为负雪峰带来一点生机的是殿后那棵的樱树,樱树粗大的树干上贴了符纸,以此保证它在这冰天雪地里长开不败,且开得极盛大,满树云兴霞蔚的粉白色花瓣,一动就是花雨簌簌落下。
令人很能想象慕隐每天在这里的生活,同时又令人难以想象他真的数十年如一日地生活在这种地方。
【“我说,苦行僧都比慕隐过得有滋味吧?”】
【“山中无甲子,他心无旁骛地修炼,当然不会觉得生活无趣。”】疏璃撸起袖子,兴致冲冲,【“那我可管不着,既然我来了,就必不会再让他这么心无旁骛下去。”】他找到了慕隐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床一榻和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具,简单至极。等他把自己的行李一股脑抱进来,倒显得比慕隐放在这儿的东西还更多。
安置好行李后,慕隐还没有回来,他就坐在榻上跟亚撒盘算待会儿要怎么跟慕隐说。
【“你说慕隐会把我赶出去吗?”】
亚撒凉凉地道:【“你说呢?”】
【“我想来想去,为今之计还是得扮可怜。”】
【“唔?”】
疏璃煞有其事,【“不仅得扮可怜,还得更无赖一点。”】【“……”】
【“疏璃,计划通!”】
思考好对策后,他下了榻,盘膝在地上坐下,立刻被冰得就是一个哆嗦。
【“……就是这个可怜着实难扮了些。”】
慕隐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没有在大殿上看到疏璃,却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他。
壁上夜明珠光线清亮柔和,疏璃以跪坐在地的姿势靠在木榻扶手上,枕着手臂睡着了。他在门口怔了下,轻步走进去。
疏璃身上还披着那件厚厚的白狐大裘,兜帽软软地盖在头上,只露出几缕乌黑的额发和一小片侧脸,秾长眼睫安安静静地阖着,眼尾泪痣如一点桃花。
他睡得很熟,明明是那样艳的颜色,看起来却很乖,呼吸声轻而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