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他已经在刀尖上行走了很久了。他知道艾lun·托德曾经间接地成为维斯特兰钢琴师手里的棋子,他知道夏娜·巴克斯有是个“死亡天使”,他知道阿尔巴利诺可能是个隐藏的杀人犯,他知道灭门屠夫在州与州之间流窜的踪迹,现在他还知道阿玛莱特可能在更早之前就认识斯特莱德……大部分人,就是米达lun嘴里那些“不会逃学”的人,会在知道这些事情以后立刻报警,然后安安全全地抽身而退,而不是给写一封记载了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的长信,也不是立马决定买飞机票飞到肯塔基去。
——然后他又一次想到了奥尔加·莫洛泽。
后者曾开车带他去WLPD查询跟灭门屠夫有关的资料,他记得对方用手指不耐烦地敲打方向盘的模样。当时,他曾经真心诚意地对对方说:“我以为你会在听到我的推测之后立刻打电话叫警察。”
“为什么呢?”奥尔加笑眯眯地反问道,她依然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我觉得你之前的调查和推测很有道理,顺着这个思路或许真的能找到谁是灭门屠夫,这不是很有趣的吗?”
“一般人不会把死这么多人的连环杀人案称之为‘有趣’。”亨特当时粗声粗气地指出。
而奥尔加只是轻飘飘地笑了一声,车子风驰电掣地行驶过亮着绿灯的十字路口。然后她说:“或许我的措辞也不太准确,但死亡本身并不有趣,连环杀手也并不永远有趣——至少,等他们身陷囹吾的时候,就失去了那种令人感觉到有趣的本质。于我而言,把握住他们的本质才是有趣的,你因此能知道是什么驱使着他们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也能根据这些预判他们未来的行动。”
她顿了顿,然后沉思着说:“……或许就像是钓鱼,有种说法是,出海捕鱼的渔夫能通过水面特殊的波纹来判断鱼群的种类、大小、游动的方向……然后你就能据此捕获它们,那片海洋也因此在你的眼中不在神秘,那多有趣啊。”
亨特想了想,然后慢慢地说道:“……猎人也是那样。”
“对,”奥尔加愉快地哼了一声,重复道,“猎人也是那样。”
而当奥瑞恩·亨特已经坐在候机大厅里,手里握着手机的时候,又一次没来由地想到了这段对话。他依然能听见电话里米达lun轻微地呼吸声,然后他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像是猎人一样。”
“抱歉,什么?”米达lun有些好奇地问道。
“猎人,”亨特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解释道,“捕获猎物的过程就已经足够激动人心,通过这些战利品可以获得多少收益倒可以放在其次;在更早的年代,欧洲的贵族们会在合适的季节进行狩猎,他们当然不是要通过这些行为获取食物,而只是为了享受其中的乐趣。”
“其实贵族们不用通过狩猎而获取食物,是因为他们超级有钱啦。”米达lun毫不犹豫地吐槽道。
……想着自己的失业救济金,亨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口被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插了一刀。
但是米达lun没有再吐槽下去,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所以,您愿意对现在这件事这么上心,是因为您已经开始享受它激动人心的过程了?”
“是的。”
亨特想了想,然后继续说道:“而且,我觉得我似乎已经摸到真相的一点边角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登机的广播声响了起来。亨特看向前方,看见标着他的航班名称的那行字从一种颜色跳成了另一种颜色。
于是他慢慢地站起身,背好背包,握紧了手里的拐杖,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同一个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外面正在下雨,他闻到了顺着风穿入门厅的chaoshi的苦味。
赫斯塔尔以为自己是被雨声吵醒的,但是或许并不是。
他张开眼睛的时候窗外正时不时划过一道闪电,给室内山脊似的床单褶皱笼罩上一层苍白的Yin影。阿尔巴利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挤到了他的身后,一只手像是植物难缠的根须一般绕过他的肩膀,呼吸暖融融地扑在他的脖子上。
在这样的时刻,赫斯塔尔有了三个顿悟:
第一,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阿尔巴利诺就已经越过了这大得毫无必要的床铺中央的那一条无形的界限,坦然得就好像他们中间本该存在的裂隙本不存在;第二,他发现他竟然不会在阿尔巴利诺从背后靠近他的时候从梦中惊醒,然后抽出放在枕头下面的刀子捅穿对方的喉咙。
第三,吵醒他的并非雨声,也不是浓云之下时不时滚过的闷雷。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要命地震动,在黑暗中发出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嗡嗡声。
阿尔巴利诺在他身后含糊地哼唧了一声什么,一串难辨其意的呓语,令人很难判断他到底是真的没睡醒还是刻意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在阿尔巴利诺的身上,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赫斯塔尔没管他,而是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捞下了他的手机。当他按下接听键的时候,电话里传出一声破碎的、听上去有点耳熟的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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