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周昀觉得自己心里的一些东西不牢靠了,甚至开始瓦解。
周昀父母的案件很残忍,却并不复杂。
疯子并不是真疯。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大概几个月前,事业家庭双不顺,自杀未遂,进了周昀父母所在的医院。
周昀爸爸站在手术室里,耗费六小时的时间和Jing力,将他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
裴贤育说这些时,周昀隐约想起了几个月前,妈妈打电话时说到医院有个自杀的患者没人照顾,她煲汤的时候就多煲点,顺便给那位患者……
裴贤育后面说的话,周昀听得断断续续。他一会儿想,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真的有报应吗?一会儿又想,救死扶伤到底救的是身还是心,这种行为究竟有没有意义。
“他说你妈妈虚情假意地送汤是做戏……不过是一种施舍。”裴贤育说。
周昀的眼中闪过一抹悲戚,当善良被曲解成施舍,那这个人,不仅无药可救,更没了救的必要。
他突然想,谁能保证所谓的救死扶伤,不是助纣为虐?就像疯子,从死神手里逃脱后,化身杀神嗜血夺命……明明是死神要收的人,又何必替他留恋人世间,还赔了命?
还有比这更讽刺吗?
一瞬间,周昀心中的理想和信仰,崩塌了。
张归握住周昀的手,试探地问:“方便跟我说说吗?”
周昀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也一把抓住张归的手,油腔滑调地说道:“跟你,都方便。”
他以为张归会把手抽回去,却不料张归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澄澈的目光看进他的眼睛,好像要穿透他的灵魂。
周昀讪讪地松开手,“别跟老妈子似的,什么都管。昨晚没怎么睡,我得补补觉。”
趁周昀睡觉的时间,张归出去买了菜。
傍晚时分,周昀被菜香“吵”醒了。迷迷糊糊间,他以为是在自己家,一声“妈”险些脱口而出。
待视线逐渐清晰,眼前的一切分毫毕现时,周昀的眼圈一下红了。他佯装睡得头晕,进卫生间洗了个脸,冷水激的满脸绯红,眼睛就没那么红了。
张归很知进退,周昀不想说,他便不问了。只坐在周昀对面,时不时地跟周昀闲聊两句,讲着或冷或热的笑话逗他或真或假的笑笑。
吃完饭,张归站在厨房里洗碗,周昀却没再靠着门框监工。
自从见了裴贤育,被时光冲淡、被酒Jing麻痹的记忆就又鲜活起来,那一夜的一幕幕不停在周昀脑海里轮播。
刀砍在皮rou上的声音中混杂着父亲那一声声“儿子,快跑”,周昀边跑边回头,又见刀锋朝赶来的母亲砍去……
周昀一下从床上惊坐起来,一声“爸!妈!”随着他的动作,猛然闯进空气里。
没有光,一片漆黑。
周昀攥紧拳头,手指因手心的冷汗而打滑。
意识逐渐清明后,他抬手去开灯。
灯,却亮不起来。
他反复拍打开关,直到失手将水杯打翻在地,灯还是不亮,四周只有黑。
周昀恍惚起来,难道,这不是梦?
他蜷缩在床的一角,冷汗打透衣服,像两年前在烂尾楼的那夜一样,浑身止不住地抖。
恐惧将他湮没,他惯性地用牙齿咬破了舌尖。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瞬间,周昀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想,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来了。
本以为来的是铡刀,却在落下时,成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昀一身冷汗,猛地撞上温热,浑身一抖,本能地想逃脱。可抱着他的人,没给他逃脱的机会,将他死死地箍在怀里,轻声道:“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周昀紧绷的心弦一下松了下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当归?”
“嗯,是我,当归。”张归重复道。
周昀一把抱住张归,良久,他将头从张归肩上微微抬起,“你怎么过来了?”
张归一手轻拍着他的背,一手捏揉着他的脖颈,“半夜上厕所,发现停电了,猜你怕黑。”
周昀揪住不放,“然后呢?”
“然后,听到你水杯掉了,我就过来了。”
“那怎么会这么快?”周昀紧追不舍,“现在几点?”
“两点多”,张归说,“我上厕所,凑巧听到。”
周昀:“……你尿频吗?上多少回厕所才能这么巧?”
张归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心想,你还不傻嘛!怎么会那么巧,不过是半夜上厕所时,发现停电,又想到你白天睡得多,怕你半夜醒来害怕,一直守在门口罢了。刚刚你喊的那声“爸!妈!”我也听到了,听得心疼。
张归松开周昀,将周昀塞回被子里,“没事儿了,你睡吧。”
“那你呢?”
张归帮周昀掖了掖被子,“等你睡着,我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