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颂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面上一瞬空白之后,上前握住裴贤育的手,“裴警官?好巧。”
“你这急匆匆地干吗去?”裴贤育问。
萧颂言犹豫了一下,被裴贤育猜出了七八分,“又是为了周昀?”
“嗯。”萧颂言点头。
裴贤育两步走过来,“好久不见,以为他改邪归正了,怎么?又回来了?真把这里当家了?”越说越生气,他干脆不说话了,只带着萧颂言往前走。
“不是不是”,萧颂言解释说,“这回是做了好事……可能中途没控制好情绪,动了手。”
裴贤育闻言一愣,“真的?他这是过劲儿了吧?”
萧颂言摇摇头,低声说:“没有,至今仍然耿耿于怀。”
“唉”,裴贤育叹了口气,“可惜了,多优秀的孩子……”
周昀在里面呆了一晚,非但没憔悴,还容光焕发,反倒是一向擅长熬夜、叽叽喳喳的管小文有些无Jing打采。
走到门口,裴贤育先停了脚步,低声道:“进去就是,我先走了,免得见到我让他伤心。”
“好,谢谢裴警官了。”
裴贤育在原地又站了几秒,然后,转身离开了。往外走的时候,他想,时间可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小昀都那么大了,老周也已经不在了……真是世事无常……
张归赶到警局的时候,正遇到萧颂言、周昀他们从里面出来。
待走得离警局门口远了些,周昀突然回头对那两个流氓混混说:“以后,见你们一回打你们一回……”
话没说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霞飞路,车毁人亡……”
周昀猛地转过头去,目光撞上拿着对讲机的裴贤育,下意识地张了张嘴,“裴叔……”但终究没说出口,只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萧颂言将手抚上额头,只觉得之前的万般小心都抵不过一个命运的安排。
管小文急需补觉,萧颂言还有很多事要做,都没法陪周昀。下车前,一向不太靠谱的管小文突然拉住张归的衣服,拜托道:“他可能会心情不好,你多担待。”
张归也觉察到了,周昀从警局出来后,就情绪低落。具体点说,应该是见到那位裴警官之后就瞬间低落了。
张归破天荒地逃了半天课,跟周昀一起回了宿舍。
考拉和周昀特别亲,只要周昀在宿舍,它必定在周昀一米范围之内。往常的周昀都是随它意,它想跑就跑,想抱就抱,既不烦它绊脚,也不强迫它窝在自己怀里。
可今天,周昀反常地抱了考拉很久,久到考拉有点腻烦并开始挣扎,他还是不放手。
张归端了杯温水过来,将考拉从周昀的怀里解救出来,“喝点水,我帮你处理一下脸和手。”
周昀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张归擦洗、涂抹,一言不发。
良久,周昀突然问:“你说人活着为了什么?”
张归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进周昀漆黑如墨潭的眼睛,“每个人的目的不一样。”
“那你呢?”周昀问,“你为了什么?”
张归拿过他的手,一边擦药一边说:“从前,我为了父母和别人活着。现在,我为了自己,为了我来过世界、体验过生命的美好而活着。”
“真好”,周昀盯着张归的手,“那你相信为理想而活吗?”
张归收好药,点头,“相信,我从来不觉得有比为理想而活更伟大的活法。”
周昀突然笑起来,却不是真的开心,他喃喃道:“原来我也这么想。”
“后来呢?”张归问。
周昀顿了顿,眼中的墨潭比黑夜更深,“我不信了。”
怎么信呢?父母为了理想,不分白天黑夜地奔赴在救死扶伤的前线,偶有的闲暇除了分给他一点外,其他时间都放在了病患身上。可结果呢?他们就死于自己花了六小时救回的患者的刀下。
那本该是个开心的日子,周昀八年临床毕业在即,父亲又刚升了职,一家三口吃完饭散步回家。
寻常的不能再寻常,却从此天人永隔。
路过那片烂尾楼的时候,围挡里突然窜出一个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通乱砍。周昀的妈妈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没了声息。周昀的爸爸,将周昀猛地推出去,吼了一声“跑”后,就冲上去与持刀人厮打在一起,为周昀逃跑争取时间。
可正常人是打不过疯子的,几分钟后,厮打声消失了,只剩下刀不停砍下的钝音和疯子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救我?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你们怎么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啊?哦,我忘了,你们这些人哪懂我们活着的痛苦?你们工作体面,受人敬重,随便帮人割割肚皮、打个钢钉,都够我们干一个月的,可你说,凭什么?这公平吗?……说话啊,周医生,劝我珍爱生命的时候,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熄火了……
烂尾楼占地广,空旷没有光,周昀屏息躲在地上的一个浅坑里,因恐惧和痛苦而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