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宥有些愕然,他这叔父没什么事物是过心的,事事皆是无所谓,他不过是看到正好有件斗篷在书房椅子上,顺手拿出来了,怎么就变成翻东西了。
林宥怯怯:“叔父,我没翻,顺手从椅子上拿的。”
林逋恍然,这是他昨日自己拿出来的,昨夜又梦到那个人了,半夜起身,翻出了这斗篷,到了书房,竟忘在那里了。
林逋敛了神色:“无事了,是我糊涂了,宥儿去看书吧。”
“哦。”林宥瞥了一旁的张先一眼,张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林宥皱着眉,回了书房。
张先看着这斗篷,外覆墨黑锦缎,边绣回纹金线,摆处还有一麒麟纹饰,便是在暗处也反射着点点明光,这黼黻之衣,显然不是林逋的风格,又见他如此紧张,不免好奇:“君复兄,此斗篷……”
“故人相赠,只觉该珍而藏之,昨日取出,忘记收起,倒是冤枉了宥儿。”他边说边解下斗篷,妥善叠好,往里屋走。
张先识趣地没再问,关了那敞开的窗子。
过了午,消磨了一阵,既要去乌程,林宥尚未准备半分,林逋便催着二人赶紧离开。
孤山脚,林逋披着那黼黻之衣,看着一叶孤舟载着张先和林宥浮水前行,蔚蓝空里,飘着绒绒白云。
“叔父,快些回去吧,仔细天寒欺身。”林宥喊道。
林逋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君复兄,就此别过了。”张先道。
林逋有些恍惚,倏忽间,仿佛那个人就在自己眼前,衣袂飞扬,执扇拱手:“君复,就此别过……”
半片残阳,一叶孤舟,两竖人影,橹动浪起,阵阵涟漪直达脚边河滩,那是他与他最后的连系。
那时的他,身上也是披着这件黼黻之衣,目送那人离开。
就此别过,不复再见……
☆、黼黻之衣
太平兴国七年,澜溪荷叶洲。
正是枫红季节,整个澜溪都透着让人着魔的安宁,荷叶洲一如一青碧荷叶,悠然浮于江面,江雾迷蒙,掩盖不住荷叶洲的苍翠欲滴。
他望着那荷叶洲,浅浅一笑,这是个稍稍歇脚的好地方。
荷叶洲独在江中,离澜溪较远,一路行来有不少废弃的茅草屋,想来是勤恳的家主红尘里奋斗,带着家眷搬入了澜溪城。
他寻了一处废弃茅草屋。土夯起来的院落已经坍塌,院外探入一支野梅,朝颜攀枝而上,显得那凌冬傲骨多了几分缱绻温柔。此屋离那荷叶洲最近,屋子尚能住人,自觉满意,简单收拾便住下了。
身上银钱无多,莫说请船夫登荷叶洲要银钱,便是自己生活亦有困难。
他入了城,寻了一家热闹餐馆名唤德馨楼,二楼坐堂,执笔代书,尚算能果腹避寒。
本以为需过上数月才能登洲,骤不及防,一个‘疯子’提前达成了他的愿望。
……
他落笔,吹了吹刚写好的信纸,叠好塞入信封,郑重交给主顾。那人给了银钱,道了声谢,下楼离开了。
林逋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窗边,日色已暮,彤云挂在墨蓝天边,深秋的天色总是格外的清冽,远处的碧潭浮起粼粼金光。
闭目,清冷的气息直达心肺。
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猝然入耳,让他的心跳漏了半拍:“龙凤楼阁接霄汉,威权诛心乱,何以贵爵徇死物,不若举樽酹青山,不若举樽酹青山……”
低头,只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步履踉跄,腰间佩剑,手上提酒,正边喝边yin。
道上的行人自动的让道,避开这个酒鬼。
许是有几个读过书的,听他yin诵,面露慌张,拉着同行人赶紧离开,嘴里纷纷说着“此乃反诗,这人是不要命了!快走!”
“疯子,是个疯子!”
还有个孩子指着他,问着身旁的妇人:“娘亲,他在说什么,他是不是生病了,你看他走路……”
“他是吃醉酒了,咱们别管,跟娘回家。”那妇人一把抱起自己孩子,与那醉鬼背道而奔。
其他不明所以的路人也跟着躲他远远的,急急往自家奔。
那人糊涂间回头,朝着那些对他避之不及的人,哈哈大笑:“鼠辈,哈哈哈,都是鼠辈……诛心威权,不要也罢,不要也罢!哈哈哈……”
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个四角朝天。便是这样还不忘喝酒,抬手间,壶中的酒倾数倒在了脖颈间,鼻口处,呛得他连连咳嗽。
他一侧头,对上了正瞧着他的林逋:“怎么,你不关窗,不躲啊,本……本君有反意,你怎的不怕?!”
林逋锁了锁眉,关了窗门。
听得那人补道:“便知是个胆小鬼,呃……”
他……吐了。
林逋收拾了笔墨,抬脚下楼,耳边还回响着外头那人方才yin诵的句子:“龙凤楼阁接霄汉,威权诛心乱,何以贵爵徇死物,不若举樽酹青山!”
不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