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香甜,坚实。
郦辛不由在这舒适的地方蹭了蹭,脑海里旋即掠过一连串纷杂的思绪。他记起自己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挂怀,却被安雨楼一次次冲击成散沙,未能成型。思绪里电光火石地一闪,他“啊”地轻叫一声,睁眼翻身,茫然四顾。
他不知何时已躺回安雨楼的床上。
软的是被褥,甜的是梦乡,坚实的是安雨楼的怀抱。安雨楼侧躺在一旁,正困倦地打着呵欠看他,道:“怎么了?”
郦辛的目光落回他身上,显得有些意外:“你在?”
“啊?”安雨楼探手搂回他,让他确知自己“存在”。郦辛被他拖进怀里,竟没反抗,头疼似的揉着太阳xue喃喃道:“昨夜……我以为你又要走。”
想起来了,上一回那么疯狂,正是在安雨楼离开前。虽然昨夜的放纵也不能全算安雨楼一个人的错,但他心里还是悬吊吊的不踏实。
“……”安雨楼含住他的耳垂,没有答话。郦辛头还有些昏沉,不知怎么总觉院子里意外地嘈杂,春烟和小鱼两个就算打闹斗嘴,也构不成那种混乱的声响,细碎的蹄声、嘶声、轮声、脚步声……他浑身立即紧绷起来,甩开他的sao扰又坐起来,盯着他道:“你果然要走?”
外面没人说话,却显然有不少人手,正在为他出行做准备。
安雨楼道:“我尽快回来。”
谁管你回不回来!郦辛心头烦燠,眉峰紧蹙,话也不想说了,却又像缺失了什么似的张了张口。
安雨楼心里的“离开”大概只是含着与他分别的不舍,郦辛却清楚地知道,他离开摩云教总坛,那是要去大杀四方。需要他出手的必非小门小派,而是正道的一方豪杰,江湖中人人敬仰的英雄。过去七年来,在安雨楼手中陨落了多少白道的英雄人物?郦辛愈想愈是满心冰寒,抓着安雨楼的手腕,口张开了半天,方说出来:“你能不能……别去杀人?……”
安雨楼看着他,神色清明,一下子就令郦辛觉得自己可笑之极。
且不说安雨楼没有任何道理要听他的,就说他自己,凭什么又能对安雨楼提出要求。凭他是一个老想着杀他和逃跑的宠物?
郦辛立即丢开手扭过头,当做自己并没有说过那句话,然而气恨激动得眼里已又有了泪水。
他昨夜竟然会主动要求与安雨楼交媾!他不但是脑子不清醒,而且简直完全背叛了自己。假托着那个宠物的名头,就可以任由自己在一个双手沾满正道人士鲜血的魔头身下放纵臣服吗?何况……何况竟至于被掀开面具后也无法自拔。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郦辛浑身颤抖,羞惭得几乎想自戕。
安雨楼挺起身来攀上他肩膀,道:“郦辛……”
“别碰我!”
郦辛脱开他的手,翻身想站起来,却踉跄一下,跪倒下去。安雨楼忙起身帮他,郦辛却仿佛被毒蛇咬着一般,爬开两步,背靠床角转过身来,竟是一脸恐惧之色。
安雨楼一怔,那是一个完全的防备姿势。原本在过去十几天中已渐渐软化的郦辛,被他将为摩云教出战的事实在软壳上撕开血淋淋的创口,再一次结出硬壳,甚至长出尖刺。
他其实知道,郦辛不会喜欢他出去杀人;并不是为他,乃是为他将要屠灭的人。所以他一直避而不谈,不想让郦辛为此敌视自己。
可郦辛猜到了,他也不能骗他。他要去杀的可能有与郦辛一样的青年,有郦辛曾经听说过崇敬过的大侠,还有郦辛只会打算保护的老弱妇孺。郦辛无法接受,完全是理所当然。
特别是他们昨夜还那样亲近,彼此爱抚,今天却陡然意识到对方与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郦辛赤裸的躯体上处处是牙印红痕,他却已视安雨楼为洪水猛兽,拒绝他来靠近。
安雨楼轻轻叹了口气,从床头柜中取出干净衣衫抛给他,道:“我已经答应了教主。你不喜欢,等我回来后再说,好吗?”
又有什么好说的?他是右护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摩云教主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还能离开摩云教不成?何况……就算他离开摩云教,从前所犯的罪孽,难道就能一笔勾销了么?
郦辛忍着心头的不适抓起衣衫,他其实连衣衫也不想穿了,摩云教的所有供奉,岂非都是鱼rou辖内百姓而来?安雨楼买他的银子,喂给他的食物,穿给他的衣服……他若要死在这里,最好是赤条条干干净净地死,然而他身上却还有那么多可笑的斑痕。
安雨楼看了他许久,他在颤抖,以至于一件衣服穿了半天也没穿好。安雨楼探过身去,帮他理顺衣襟带结,收束整齐,唤道:“郦辛。”
郦辛发着呆。
安雨楼捡起外衣给他披上,轻柔地道:“郦辛,别乱想。我尽快回来,你要乖乖等我,知道吗?“
“尽快”杀光他们想杀的人,再回来见他?那算得什么好消息么?郦辛颓然垂首,哑声道:“安雨楼。”
“嗯。”
“……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