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安小鱼太没规矩,没的叫人小瞧了咱们右护法!”
春烟的抱怨告一段落,回头一看,郦辛倚靠在椅子背上,脸上身上洒着些许树叶中漏下来的细碎光斑,神情怔怔,显然没听。她歪头看来又看去,总觉得郦辛没了前些日子的锐利生气,十分消沉,便又道:“郦大侠……郦大侠?”
她喊了两声,郦辛才掀动睫毛向她看来,那面孔近日来因饮食得当又经常活动,颇多了几分丰润的水色,比之先前的清癯又要好看许多。她心头“咚咚”地敲了两声小鼓,接着问道:“你怎么啦?”
人走院空,这儿安静得只有风拂树叶的轻悄细语,少女的声音活泼得像出谷鸟儿,实在为院落增添了不少人气。郦辛觉得自己有些难以面对她纯粹的眼神,下意识地别开脸,道:“没怎么。”
“你不开心吗?右护法走了……”她说着也是一愣,想起上次安雨楼离开,郦辛那仿佛如蒙大赦般的反应,以及随后一心想逃跑自杀的举动,不禁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两眼,轻声道,“你要不要去练剑?”
纵使是她,也发觉那把剑对郦辛的重要性。自从安雨楼把剑交给他,他便没再试图自杀过。这当然是好事,然而不自杀,却总是向安雨楼招呼,又显得十分危险。好在安雨楼总是应付得来,不以为意,还很鼓励他继续练好剑“杀了”自己的样子。
这似乎也不太对劲,可眼下能激起郦辛生气的,却又只有练剑这件事了。
郦辛道:“要。”
自然是应该去的,但他却没有动。他被箍在这座院中,剑也练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威力,就像圈养的狼一般,徒劳地张牙舞爪,却不能对圈养他的人造成任何威胁。
没有意思,只是又比什么也不做强。
“那你练去,手巾和水一早就准备好啦。我先去拆被子洗衣服……还要新做几件夏衣穿呢!”春烟吐了吐舌头,安雨楼一走,她又小偷了一会儿懒,好在郦辛不会在意。
郦辛听见“洗衣服”,猛地脸上发烧,心口发痛,站起来脱口道:“衣服我洗!”
昨夜与安雨楼那样疯狂,衣服上不知落了多少放浪的体ye。他从被锁到这里来之后,什么狼狈模样不曾被春烟看见过?然而昨夜的痕迹,他完全不想被春烟瞧见。
那是背叛的证据。
春烟急忙摆手道:“那怎么行,我是丫头,不干活儿就得被叉出去挨罚了,你别跟我抢。何况你要练剑,练得好了,说不定还能有个好差使……啊,你当然不需要什么差使……”
小丫头越说越觉着不对,郦辛不但没被她鼓励起干劲,反而愈发颓丧了。她其实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照着摩云教辖境内普通人的想法,能在教内讨个差使定是极好的营生;郦辛背靠着右护法,不必辛苦干活就能有最好的待遇,尽管……尽管是“宠物”,却也是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自然更没什么不好。
只是对郦辛来说,这些“出路”却反而是绝境。
郦辛道:“我去洗。”他没有解释,自己走进房中,拿起换下的两套衣衫,只觉羞愧得又要流泪。他们在野地里地胡作非为地乱搞,弄得那两套衣衫到处沾染着都已干涸的Jing斑,沁得衣料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果然皱巴巴的不堪入目。他拿着衣衫的手都禁不住颤抖起来,想直接撕毁了它们。
安雨楼!
都是安雨楼的错么?
他低下头匆匆出门,避开春烟丫头不明白的目光,丢进湖中打shi搓洗。安雨楼的衣服比他的还要糟污,他抓起一大把皂角豆荚丢在里头,狠狠地搓洗了片刻,方才想到:我为什么要替他洗衣服!
然而衣服上的痕迹至少有一半是他留下的。
他动作便更粗暴了,恨不能直接搓破了扔掉。春烟抱着床单被套走过来,看见他那么用力,却很心疼:“哎呀,郦大侠,你都快把衣服搓破啦!弄坏了也是我重做,你还是交给我吧……”
“不。我……轻一点就是。”
其实摩云教并不会短了衣物供给,偏偏那两件都是春烟的得意之作,完全看在他和安雨楼的面子上才动的针线,衣料配色花纹都十分般配。他想糟蹋了,却又知道不该糟蹋春烟的一番心血,不由憋屈得眼中含泪,只得放轻了力道,好好地搓洗起来。
好在浸了水,皂角又打出泡沫来,已看不出什么端倪。
春烟一面在湖水中荡着被单,一面大加赞赏:“洗得很干净!郦大侠真能干,不像右护法……呃,我说他懒,你可别告我状!”
“……”谁要向他告状!郦辛Yin沉着脸摆净污渍泡沫,拧干了搭上晾衣绳,径直走去练功房。
那件衣服他绝不会再穿了。哪怕会伤了春烟的心。
没了安小鱼的聒噪,少了许多杂活儿,春烟难得地有些无聊起来。
郦辛能吃能动,还能练剑。他一头扎进练功房里,春烟是看也看不着一眼了,一个人呆在走廊下或院子里捻针线,寂寞得都想失手扎自己一下,多少增添一点变故,有一点忙乱的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