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亮着,屋内却陷入沉寂的长夜。郦辛摸着她头顶的手没有移开,可也没有再动,沉默地看着那双战栗而隐含期待的双眼,深觉愧受她的信赖。
他当然知道春烟害怕的缘由。他根本不能保证她留下来,不会重蹈前一个丫鬟的覆辙。他也希望安雨楼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好人”,展露在他面前的全是真心而非伪装。可那毕竟都是在他尚在安雨楼“掌握中”的情状。
“掌握中”的小小反抗能被轻易镇压,而逃脱“掌握”的反抗会令安雨楼有怎样的反应,他无法预测。
既然连侍奉他两年的春烟也并不了解他的全部,只不过在rou体上与他有了瓜葛的郦辛,又如何敢说自己便知晓他的一切?
这念头令郦辛更加黯然。
他连真正的安雨楼的一点影子也没摸着,却已为那些刻意软化讨好他的举止而动摇。他终究脱不开骨子里那软弱血脉的影响,明明一向受守正的教导,却仍不免为声色所迷。安雨楼……安雨楼甚至是个男人!
他又哪里值得小丫头以命追随呢?“一个人留着”不过是结局难料,“两个人一起”却注定会是极其糟糕的结局。就算安雨楼想“原谅”,只怕教主也会勃然大怒,不会放过他们。
有些事出现一次也嫌多,何况两次。
“听我说,春烟……”他的手掌终于又柔软下来,温柔地抚摸了她的顶心,“我走了,你立即就去向教主报告,有教主作证,安雨楼大概不会怎样为难……”
少女眨了一下眼睛,原本只是盈眶的泪水霎时流淌下来。她显得更瑟缩了,没有说话,却轻轻摇了摇头,抱紧自己一缕轻烟似的飘转身,向门外摇曳而去。郦辛难免不安,道:“春烟——”
他负担不起这一个鲜活的生命,只能卑鄙地把她抛给命运去裁决。叫住她,便能还给她希望么?
他只能目注少女瑟缩着身子投入天光之中,那朗朗白日不仅没为她驱散Yin霾,反而把她一口吞没了似的,便连轻烟般的影子也不存了。
而他的剑,却是空虚的架子,当不起什么真正的冲击。
常来裁锦坊的有许多位高权重者的丫鬟,她们不但为主人挑选最Jing致昂贵的衣料,也给自己挑选最漂亮最时兴的衣料。作为右护法的丫鬟,春烟理应享受这样的待遇,照兰芽的说法,她也该打扮得光彩照人,傲视群婢,才不至于堕了右护法的威风。
可惜从前春烟一年难得光顾裁锦坊两次,而现在,春烟要挑一些适合女孩穿着的艳丽衣料,在兰芽眼里看起来便很有些不妥。
“这料子你穿适宜吗?没有相应的妆容,穿上可也很不像样子……我才不会教你配什么妆容呢!”兰芽忙得很,夏季要提前裁制冬衣,可比夏衣难制得多,但百忙之中仍要过来叮嘱两句,“时下避嫌要紧,你不准扮得妖俏!等右护法将来打发你出院子时,我亲自来给你扮!”
春烟抱了一大堆鲜艳的衣料回来,那是跟教主的一位地位尊贵的侍女选的,她还细细偷看了搭配那一身华丽衣饰的妆容,不得不承认兰芽说得有道理。那种优雅大方、娴静淑雅的仪态才配那一身艳丽的衣着与妆容,也才衬得上一位大美人的气派。
但她还是依样画葫芦带回了这些衣料,并立即就忙碌地剪裁起来。
郦辛还没走。他瞧见少女在院中拉开架势,一个人忙成一整个制衣局的模样,不免有些诧异。旁观了一会儿,更加奇怪了,道:“春烟,你在给谁做衣服?”
春烟脸颊微红,却斩钉截铁地道:“你。”
郦辛几乎被她这句话击退三丈,呛咳两声,方道:“这是女装。”那一瞬间他甚至疑心少女是在讽刺他屈居安雨楼身下的事实,但小丫头一向胸无城府,绝不会有这样绕着弯儿骂人的举动,他稳一稳心神,接着道:“我穿不了。”
衣料剪裁成许多片不同形状,虽还未缝制,却已可看出这将是一件极为华丽的裙装,任谁穿上都只会引来众人回顾。丫头这又是什么意思?
“大门你走不了,就算翻围墙,遇到巡逻、关卡,你又怎么办?而且现在处处都要验腰牌,我只有一块,而且是丫鬟用的,不这样打扮便用不了。”
郦辛一震,方知她的用意,道:“春烟,我不能连累你。”
制作衣裙、带走腰牌,此事绝瞒不过人。春烟穿针引线,捏着针鼻长长地吁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着他,一脸认真:“郦大侠,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难道我真能去报告他们抓你回来吗?”
“你不必为此为难……”
“可我不想……你被抓回来。”少女垂下头,在一块衣料上扎下一针,飞针走线起来。
他被抓回来,定会受到严酷的惩罚,不知安雨楼会如何处置?是重新禁锢,是施加凌虐,还是……如金翎那般干脆转手送人?右护法不会容忍不忠的宠物和下属,她已决定“不忠”,便宁愿让另一个有能力逃走的人可以避免这样的命运。
“我会当你一直都在,到右护法回来……那时你应该已经走远啦,也许回了你的家,不用担心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