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夜正在身边奔逃,尽管曦光还未露出一丝端倪,身后眼前仍旧涌荡着永远也撕不开的夜幕,郦辛的心却同擦身而过的黑夜同样仓皇。
脆岩在脚下碎裂,细微的“喀啦”声令他时时绷紧了神经;荆棘刺进他紧装扎束的衣袖裤腿,他只顾得护好头脸发髻,硬生生在蓁莽丛生的野林中蹚出一条路来。曦光乃黑夜之敌,却也并非尚未同春烟汇合的他之友。他沦陷于晦暗难辨的丛莽中,又恐怕尚在自己茫无头绪地挣扎寻觅方向时,天边便乍现空明的微光,宁在这夜里挣扎的时间更多一些。
春烟应该挺顺利吧?记忆只到一盏灯笼映着少女跨过门槛的半只绣鞋,便被门板剪断了昏黄的光与暗淡的人影。他无暇去听春烟与守门人的寒暄,急忙自院墙攀爬跃下,除了保证自己动作轻盈悄无声息外,只有寄望于小丫头也能顺利执行计划。
应该无碍,否则他还没逃入山林,便该被察觉异样的守门人追寻而来了。比起春烟,他自己才最为困难。在摩云教的这几个月里,他一直困守院中。尽管经春烟讲解硬记了将要取道的路径,在踏上那些道路前,他却还得穿过毫无路径可循的山野。南方的山川,草木藤蔓也未免太过葳蕤,遮星蔽月,牵衣绊履,雾露shi冷,比他预想中还要艰难。
好在这些他都能克服。唯一担心的,只是自己会否因为偏差了些许方向,找不到春烟所说的那座石崖小庙。
为给他指路,春烟昨日特意去崖下点了一盏长明灯,用祈福的红布幔帐围着挡风。若是运气好,此刻应该还燃着,在暗影幢幢的林野里成为向导。然而他在混沌的林野中别说空间,连时间的概念也失去了,更不知自己还要跋涉多久,才能看见那点光。越是记挂这一点,便越是恐惧“光”的出现——仿佛念头稍一偏斜,呈现的便绝不是自己希望中的那束光。
“嚓嚓”的脚步声忽而明晰起来,郦辛陡然意识到,那是因为视野更加狭窄了。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余下耳里还能感知,所以声音仿佛变大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浩瀚无垠却空荡荡的黑暗包裹着他一颗急跳的心脏,“咚咚”作响,驱使他抓住横亘过来的树枝,翻上树杈,去搜寻有无光明。
东西南北无从分辨,鬼影幢幢的古木藤萝间,仿佛确然映出一枚被烛火照透的鸡蛋壳般薄薄的亮度。那是即将日出的天边熹微,还是他要寻找的灯光?他奔向前去,树枝刮擦着发髻也顾不得了,胸中涌动着越来越大的喜悦——那光里含着生命跃动般的朦胧红色,并没有在一瞬间就蔓延至漫天微明。是那盏灯,隐藏在石崖之下,瑟瑟地围裹着红布幔帐,等他前来。
从石崖后直接翻身跃下,他那仿佛敞在天地间的心才又收拢回自己的胸腔,打量这从春烟口中听得熟悉,却才第一次见着的小庙。
说“庙”很勉强,分明只是一座宽敞高大一些的石窟,石龛上供奉着不知什么名目的神像,岩壁上有香烟熏黑、红蜡淋漓的痕迹,岩顶上凿着几笔檐瓦,由干褐的青苔斑驳地纹绣出纹路。顶上垂下几匹还算新鲜的红布,飘飘摇摇的添了几分肃穆气息。春烟点的那盏灯正搁在石龛前,反复结过许多次灯花了,焰子正又一次红亮硕大起来,倒像在为他的顺利到来贺喜一般,“啪”地爆了几点火星。
他不禁微笑了笑,比起面目不清的神像,倒是这盏灯让他更觉亲切和感激。然这不过是万千难关中的第一步,他完成的只是一半,还剩春烟那一半不知尚在何处。他的心又不由悬了悬,整肃了面容,在石坎上坐下,取下背后包裹解开,取出那套华丽的衣裙,深吸一口气,脱下早在树林中被挂扯得七零八落的紧身衣,擦净裸露肌肤上沾上的雾露枯叶等污迹,一件件穿上裙装。
这件事原有的别扭与羞赧,此刻已不复存在。他们毕竟不是在做游戏,扮得像不像,关乎性命。包袱里还有几只Jing致荷包,沉甸甸的装着些金银盘缠;一只首饰匣子,里头是预备要插戴到头上身上的钗环;一具套着锦囊的七弦琴——是春烟翻找出来,为他藏剑所用。这琴是好是坏是谁的,他们自然无暇理会,只欣喜于那足有三尺六寸长的琴身,拆下底板削薄了,刚好装下他的剑。琴是完全毁了,他们既不懂,也不会,根本没想过弹奏。
他系好荷包,背上瑶琴,端坐灯前等待春烟。
一时的静寂令他忽然背后空虚,那尊他并不认识更无从谈起信奉的神像正冷冷盯着他。倘若真有神佛,是否该求祂庇佑?春烟如何还不见踪影?她会遇上什么意外么?
“嗒!嗒嗒!”
叶尖檐头渐渐凝实的露珠开始滑落,点点滴滴落在心头,凌乱得令人着慌。时间在等待里似乎被拉长了,寂静更把它关进如同静止的笼子里,只有黎明毫不体恤地开始在树梢顶上显形,乌黑的夜空羼入清水的墨一般稀释开来,化作乌蓝、灰蓝,长明灯暗了,却辨得出草叶微青,露珠剔透……
他几乎忍不住要长身起来,自己踏出这偏僻小路去寻人,熟悉的“嚓嚓”声及时止住了他的焦躁。他仍站起身来,目光攫着树丛间移近的一团淡光,欲迎上前,却不待上前,小丫头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