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下定决心,会被小丫头涂抹成什么模样,倒不太重要了。净面毕,依从少女的要求,从一字儿排开的大小色泽不同的盒子里蘸取玉容膏在脸上抹匀,便闭上双眼,将一切都让渡给春烟去踌躇。
一阵羽毛般轻柔的触摸拂上面颊,隔着轻薄细腻的幽香粉末,透出少女指腹的温热。女孩小心翼翼地点点轻揉他的面颊肌肤,举动间香风扑鼻,令他不禁动了动鼻翼,有些想笑:无怪乎女孩儿们鬓发襟袖中时时散发香气,原是这样来的。然而这娇柔的香气竟也要从自己身上飘出么?实在滑稽。
忍俊不禁的笑意方在眼角眉梢一展,小丫头便受惊地缩回手指,紧张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自觉动作已经很是轻柔,比在自己脸上涂抹还要小心十二分。然而从来没为别人——何况还是个男人匀面,完全不知给他的感觉会是什么。郦辛微微摇头,道:“只是觉得好笑,我扮作女子……”他忽然想到,安雨楼不喜欢女人,这样涂脂抹粉浓妆艳抹起来,想必安雨楼也要退避三舍了。
离开,总比躲避更彻底。他的心陡地定了,没再说下去,接道:“你继续吧。”
“噢,嗯……”女孩儿纤柔的指尖再度覆上他的面颊,停顿了一会儿,又撤回手去,窸窸窣窣的轻响后,再度捺上脸颊的便成了柔软的丝绢。他虽不解其意,但没再出声打断她的动作,任她施为。
少女也是在那一刻,才忽然察觉自己是正在抚摸着他的脸。那时她还颇为疑惑,不明白连郦辛赤裸身躯都看过甚至还擦拭过的自己,为什么会因这点微不足道的认知而瞬间动荡,可脑子里顿时浮想一个叫她从来不敢继续的联想:倘若直接用手触摸他的肌肤……
她几乎叫出了声,手指陡地再次缩回,耳朵烧得通红。郦辛没有反应,她喘过那口惊悸的气,抖抖索索地扯出绢帕来,裹住手指继续给他傅粉。
那个曾被迫向她袒露身躯的郦辛,是独属于安雨楼的。这个任她打扮的郦辛,却正要奔向自由。
那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少女蘸着香粉,在他脸上细致地一点点捺拭着,渐渐觉得“不同”的地方多起来:郦辛的“漂亮”,似乎并不能拉近他与女人之间的差距。她本来觉得郦辛即便不施粉黛,在美人中间也是出挑的。现在她才意识到,那大约便似繁花丛中插着一柄利剑的出挑——美则美矣,却根本无法将他隐藏其中。
她仿佛这又才意识到,郦辛是个男人。
她当然知道郦辛是男人。然而“知道”和“意识到”,也是不一样的。
安雨楼是男人,但对女人毫无兴趣,从来没让她产生过“男女之防”;安小鱼说起来也是男人,但更是个顽皮捣蛋惹人生厌的臭小子;而从前作为安雨楼禁脔的郦辛,她看过那么多次,总不过在同情里偷偷觉得“好看”,是她可以触摸擦拭而毫无邪念的一具漂亮躯体。
“意识到”时,忽然连手指直接碰到他脸颊,也不由得心跳了。
“肌肤之亲”四个字就迸进她脑海里——但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安雨楼可是当着她和安小鱼的面亲吻过郦辛的嘴唇啊……她就碰碰脸都不敢。
遍施脂粉的面孔终于少了几分坚硬,多了些鲜亮柔润,但英挺的眉峰与薄薄的嘴唇让他仍难脱男人的模子。春烟止不住地再次觉得他这样好看,以至于要把那两条眉毛修得细弯一些都觉得可惜。郦辛静静地一动不动,对少女心事的动荡一无所觉,也叫她重拾回了几分勇气,给他修眉、画眉。
“大美人”美得恣肆张扬,眉形自然有斜飞之态,显露出一种骄纵的妩媚。当郦辛凌厉的眉毛在自己手下变得细长秀丽,那搅得少女心神不宁的男子气质便减弱了许多。她再端详一番,蘸取胭脂膏子点染他的双颊、眼尾,瞧着竟有几分楚楚可怜起来。春烟抿嘴偷乐,再往唇上涂抹胭脂,将那双薄唇染得饱满玲珑,水润欲滴,真令人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锐利的锋刃已成雍容的牡丹,少女有点目眩神迷了。倘再梳上高髻,插上步摇金钗,该有神妃仙子的气度了。这样漂亮的妆容,真是出于自己之手么?原本的“他”隔着那层薄薄的妆容,仿佛已经淡化远去;眼前的“她”,看来有几分陌生,却更显得可亲可近了。
她不自觉地贴近了这张漂亮的脸蛋,指尖仍点着下唇中心,将唇心晕染得更深些,对这已全无威胁的面容,忽然兴起一种别样的冲动。
她凑上去,亲了——或者说本来是想咬那柔润的嘴唇一口。
郦辛眉峰一跳,倏然睁开眼睛,瞧见那丫头一脸被陷阱捕获的小鹿般惊慌神情,连害羞的热血都还没涌上脸蛋,就猛地推他一把,仓皇逃窜出去了。
“春烟……”郦辛一时也只是茫然,却不知该不该追出去。丫头凑近他时气息拂面,他其实早已察觉到,但以为只是靠近来处理细节,这一下亲吻完全出乎意料,然而……
他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模样,定了定神,正打算起身去安抚一下,春烟却又自己走回来了。
夕阳正斜斜地抹过窗棂,在他头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