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灵罗知那小狐鼻子出奇灵便,脚下步伐一滞,低声问:
“你闻出来了什么?”
那小狐又动了动鼻子,在他耳边低低道:
“那药中有一味,闻起来又臭又苦,分明是马钱子。马钱子虽是灵药,可医疽痈肿痛,也是大毒,非重症不可下药。历来皇家赐死重臣妃嫔,便是用马钱子制成牵机药,令人全身抽搐七窍流血而亡。这莘铁匠究竟得了什么病?要用到此味猛药?”
僧灵罗不疑有他,轻声道:
“人有五感六欲,生七病八痛也是自然。看这样子,莘铁匠病得或许不轻,用猛药对症,也不是怪事。你还是赶紧藏好,别吓着人才是。”
说着,僧灵罗紧走了几步,跟在李云奇身后进了门。
卧房面积不大,进门处摆着一张梨花木桌,两三张木椅,墙上悬着三四把铁弓刀剑。一位四五十岁的老者坐在床上,须发半白,喘咳不止,正被刚才那皮肤黝黑的少年人扶着喝药。莘梦得指着李云奇和僧灵罗,对那老者作了介绍。僧灵罗低头做了个揖,只觉得肩上一轻,那小狐隐藏身形,轻轻跳上床头,四只小爪子在枕头被褥上踩了踩,摇头摆尾绕着那老者周身嗅了嗅。莘铁匠浑然不觉,喝完了药,又咳嗽了一阵,被黑瘦少年扶着躺下,喘着气对僧灵罗道:
“老朽失礼了。这病来得又凶又急,幸而有穆千言这孩子细心照顾,宽慰人心。”
他又转头对那黑瘦少年道:
“千言,知府寿辰将近,那七星龙尘剑还需日夜赶工细细打磨,你先去铁铺忙吧。”
穆千言道声“是”,收起药碗,转身出门。待他走远了,莘梦得方才面带不屑,抱怨道:
“爹,那七星龙尘剑如此贵重,你怎么放心交给他处理?不要说孩儿自小跟着您耳濡目染,就算是铺子里相处多年的伙计,哪个不比这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小白眼狼强?”
莘铁匠倒在床上,喘气如鸣,朝莘梦得挥手呵斥:
“够了!千言的本事,就算你们加一块都拍马不及。七星龙尘剑一事我意已决,多说无益。梦得,我病重无法招待客人,你带高僧和你外甥,去客房住下吧。”
莘铁匠翻了个身,朝里卧下,表示不愿多话。莘梦得无法,只得领了僧灵罗出来,道了个歉:
“高僧担待,我那老父身体素来强健。三月前出门买酒,不知为何在巷子里滑了一跤,被那个穆千言送回来,从此卧床不起,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莘梦得引着师徒两人在厨房吃过晚饭,安排僧灵罗在一间侧屋住下,又让李云奇跟着自己同屋歇宿。俗话云,舅如亲娘,李云奇乍见这个异姓舅舅,欢天喜地,不须催促,便跟着去了。
僧灵罗独自坐在房中,洗漱过了,又打坐了一回。他听见细细碎碎的脚步从窗棂边传来,那小狐衔着一根鸡腿,坐在窗边吭哧吭哧啃了半晌,方才舔舔爪子,打个饱嗝道:
“唉,还是繁华人世好啊。吃吃喝喝,风花雪月,有什么烦恼解决不了?”
僧灵罗也不去理它,沉心静气,低声轻诵楞严经。那小狐倒意外地不再捣乱回嘴,走到僧灵罗膝边卧下,将下巴搁在他膝盖上,静静听他念诵。末了,那小狐轻轻问:
“你念的这楞严经里说,‘一切浮尘,诸幻化相,当处出生,随处灭尽。’大和尚,难道这世间因果,全都是幻象浮尘而已吗?”
僧灵罗心道,这小狐分明有慧骨,通佛性,若善加引导,将来亦可有所成。想到此处,他便摸着那小狐的脑袋,道:
“人间七情六欲,虽令人一时销魂快乐,却最终造成更多的痛苦。人生在世,赤条条来,赤条条去,金钱也好,情爱也好,都不过是过眼烟云。”
那小狐在他膝盖上磨了磨牙,道:
“长川河流,也有改道之时;高峰险峻,也有湮灭之日。就算是过眼烟云,总算是发生过,又怎能算是幻境?黑夜冰冷寂寞,难道白日的温暖珍贵,就不是真实的吗?人生虽有尽头,但情爱一瞬,令人心醉神迷,总要尝过个中滋味,才教人不虚此生。你们佛门中人,对天下人都慈悲,唯独不对自己慈悲;天天要得大圆满,难道过分圆满,不也是一种残缺?”
僧灵罗无言可答,摸着那小狐脑袋,心中叹气,这狐狸一味痴顽,领悟非一时一日之功。那狐狸甩了甩尾巴,眯着眼睛,似乎睡着,嘴里喃喃道:
“七星龙尘剑……这名字好生熟悉,我仿佛在哪里听说过。”
此刻已值半夜,只听万籁俱寂,夜风簌簌。僧灵罗的房间紧贴大门,只听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人刚要进门,忽听一个声音悄悄说:
“阿言,我等了你一个晚上,你怎么才回来?你与我说说话,可好?”
穆千言似是不耐,冷冷道:
“沈公子金枝玉叶,怎可与我这等身份的粗汉往来?我看沈公子还是早点回家,不要在这里妄自纠缠,被人看见,倒平白多生了许多是非,让人说我坏了沈公子清誉。”
那沈公子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