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七笑看了奴隶一眼,“胡先生可说了,这里头的都是精品。家里那张不是弹不顺手吗,还不快去挑张好的?”
不过胡天从来不这么想。琴行一样是开门做生意的。她自韶龄就开始支应门庭,若不是在涪城权贵圈子里经营出了人脉来,胡家三代斫琴的招牌怕早就砸在她手里了——单是那些上了年月的顶级琴材,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的。
这女人倒是挺有眼力见的。
胡天看了名片眼睛就是一亮,刚才那一点点肉痛心疼立刻就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玉玲珑的确是珍品,不过她当然不会说出来,胡家斫琴小百年,她那些先祖传下来的好
玲珑垂手立在琴案后面看着荀七的神色:“确实很好,只是……”他想了想,目光转向胡天,“请问,这张琴是不是仿另一张名琴做的?几年前我听龚易先生演奏时,他曾说过当时他用的那张琴是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这一张跟那张音色上很接近,只是从形制上看好像这里稍有一点不同,”他比了比琴的腰身处,接着道,“那张琴的年岁更久,音色也还要更澄澈一些。”
听见“玉玲珑”这个名字,荀七诧了一瞬,继而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荀七没进门。他往侧面让了让,冲玲珑扬了扬头,对胡天道:“您这么说可就看走眼了,我也就是平常爱听个曲儿,真正懂琴的行家在这儿呢。”
荀七的目光圈住规矩地站在琴旁默默听着他和胡天的对话的奴隶,注意到奴隶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绞了绞衣襟。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从卡夹里掏出一张名片,走上前去递给胡天:“那就说定了,地址写在这上头。占了胡先生便宜,我心里承情,以后要是有事,尽管来找我。”
“客人一看就是行家,外面那些普通货色您想必看不上眼。”她一边说话一边把人往院子东侧的厢房引,话音落下,刚好一抬手让出了厢房的门,“小店的精品都在这了,或者您要是看得上我的手艺,我也可以给您定做一张。”
玲珑一直规矩地默默跟在荀七身后,打定主意不得吩咐什么也不做,这下冷不丁被推出来,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
荀七还等在旁边,玲珑不敢耽搁时间。他快速扫了一眼这间面积不大的屋子,由近及远在几张琴案前停步,变换指法略听了听不同的琴音,最后停在了一张琴身上下各有两个弯,造型古朴流畅的琴前面。
荀七屈着一条腿抱着胳膊斜倚在门边,侧头看着奴隶轻笑了声没说话。玲珑的指尖颤了颤,一时间有些进退维谷。
主人下了明令,玲珑不敢耽搁,轻声应了个“是”字,迟疑着率先迈进了门里。胡天面上笑容不变,跟在荀七后面也进了厢房。客人之间是什么情形,她从来不会多事。来的既然是懂行的,她乐得省事。
胡天愣了愣,脸上客套的笑意渐渐敛了起来。她默然片刻,忽又重新展颜道:“先父去后,龚先生也抱恙,已经多年未再抚琴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不错,这张琴仿的正是家祖亲手斫的那张‘玉玲珑’。不肖子孙只学了先祖一点皮毛,见笑了。”
他把屈起的腿放下来,站直身子正色对胡天道:“那张琴可还在您手上?您要是肯出手,不拘价格,今天我都收了。”
胡天嫣然一笑:“小店的规矩便是一张卡换一张琴,价格的事您不必再提了。玉玲珑是先祖遗物,本来确实是不打算出手的,不过既然贵客与它有缘,我也乐得见它有个好归宿。它现在正被收在祖宅里保养着,您今天要是说准了,过几天我们给您送上门去。”
荀七侧耳听了一会儿,觉得这张琴确实不错。家里那张本就是他随便买来消遣的,并不是什么太好的货色,又被蹂躏得不像个样子。既然他的奴隶擅琴,那他就打算干脆换一张好的。这种事,他还是更信任演奏者的专业意见,于是扬起眉毛问奴隶:“怎么样?”
胡天只怔了一瞬,不动声色地就着刚才的姿势悄悄站到了玲珑和琴之间,自然地抬手奏响了一支琴曲,揭过了刚才的话题,“您再细听听这个音,确实是一把好琴,手感也舒服,不会抗指也不会打板。”
毕竟是荀七要的“好琴”,玲珑挑得认真,于是犹豫着伸出手来打算再试一试,胡天却忽然轻咦了一声,下意识前倾身子想看看他的手,“呀,您的手受伤了?这样弹琴可不行……”
荀七拿出来的这张卡,是她以前送出去的人情。一张卡,换一张收藏级别的好琴,贵重又不失别致,十分适合送礼。当初这张卡送了什么人她心里有数,现在卡片既然转到了荀七手里,那么即使荀七看着就像是个年轻单纯的学院学生,她也绝不敢怠慢分毫。
他这个奴隶,平素称得上是个守规矩的,但时不时总会有些出人意料的举动,倒是常常能让他感到有趣。
玲珑像触电一样飞速后撤了半步避开胡天的手,转而不安地抬眼看了看荀七。
胡天一路跟过去,见他停下,赞道:“您真是好眼光,这张琴是凤势样式,市面上如今可不多见了。”她伸手抚过琴身,“百年老杉木做的面板,音色最是灵透清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