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荀七被司机拉回家的时候,奴隶已经依照他提前吩咐的时间等在了门口。
荀七今天坐了辆军用小轿车,前后座之间有严密的格挡,司机并不会知道后排发生了什么。他从电子屏上略抬了抬头,就看见他的奴隶拉开了车门,正局促地弓着身子,好像在犹豫该以什么姿势跪下去。奴隶上身穿了一身素净的浅灰色短袖,下身穿着白色长裤,整个人打扮得干净清爽,只是面色看上去不太好,乌黑的眸子底下铺了一层淡淡的青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其显眼,嘴唇也几乎淡成了白色,唇上还依稀可以看见昨天折腾出的干裂破口。
被他的目光一碰,奴隶立刻露出笑脸叫了声主人。
荀七扫了奴隶一眼,用一个“坐”字把奴隶正要屈下的膝盖拦了回去,随即就埋下头去继续处理公务——忙里偷来这小半天的闲,他更得抓紧时间。
玲珑规矩地道了谢,直着身子只坐了椅子的小半,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坐得十分规矩。
他太久没出过门了。
上一次短暂的行程,还是从星月馆被送到主人家里。那时他前途未卜、生死难料,那段路途绝非什么美好的回忆。而今天……他的处境似乎比那时好些,但也实在好不到哪去。
怎么会不怕呢?他昨天刚挨了罚,现在浑身的肌rou还几乎没有一块不疼的。他的主人才对他表露过不满,虽然似乎多少算是流露了一点没打算立刻就抛弃他的意思,可到底不曾给过半句准话。
更何况,他身上主人不喜欢的毛病,要怎么去改呢?主人没给他任何提示,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慌。他的每一个规矩、每一样技巧,都是怎么被教会的,桩桩件件,刻骨铭心。在这个时候被带出门,他实在没法不多想。
然而身不由己,想也是没有用的。
这短短二十来分钟的车程,正好路过江边。今日晴空万里,阳关被车窗筛过,落下来时只剩下温煦的暖意。窗外,江水波光粼粼,垂柳在微风里摇曳生姿,这是久违的美景,可他几乎不敢去看。
那些阳光下的风景,到处都是自由的味道。
与他无关。
荀七根本没分半点心思在他的奴隶身上。最近他重点盯着的几处,动静频繁却杂乱无章,迷惑人的幌子一个接着一个,到底是想要藏起什么来?种种迹象表明,他手底下的人,尤其是相对外围的那些,绝非个个都可靠。
这次与以往多数时候不同,荀展面对的压力并非来自敌人,而是来自江东内部的豪门。涪城的势力盘根错节,前些年与江北征战正酣,军部的力量一致对外,在这些事上他并不需要花太多Jing力。然而荀展遇刺,蒋家一朝倾覆,这些往日里可以忽略的矛盾已经被掀在了明面上。然而其余几家究竟会用什么手段,他一时却还看不出来。政局不比战场,没有时时见血的凶险,可却更加细腻诡谲。对于荀七来说,限制也更多了。这让他倍感头疼。
车很快停在了目的地。荀七扫了眼窗外,吩咐了一声“跟上”就径自下了车。玲珑忙追了上去,落后半步,紧跟着荀七走进了位于这条僻静街道上的一家开着门的店铺。随即,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家琴行——大厅宽敞明亮,装潢古色古香,墙上和几案上放着许多张各式各样的琴。
柜台后面坐着个斜梳着刘海,眉眼舒朗,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见来了客人,他动作迅捷地站起身来先热情地打了一声招呼,接着微笑介绍道:“客人看上了哪张琴,都可以上手试一试,小店开了几十年了,品质绝对有保证。”
玲珑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产生太多与琴相关的可怕联想。厅里此时没有其他客人,但这到底是个公众场所。主人如果想在这……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紧,直到带伤的指尖被掌心戳得发疼才恍然回过神来,收敛心思把目光重新放回了荀七的背影上。
荀七冲少年笑了笑,利索地从卡夹里取出张卡片来,“朋友介绍过来的。胡先生在吗?”少年接过卡片,再抬起头来眼神就变得认真了许多,“原来是贵客上门,是我怠慢了,请随我来。”他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一路穿过宽敞的前厅,把荀七和玲珑往后面引过去。
经过一道短廊,后面是一座幽静的小院,院子里零散堆叠着一摞摞木材和几样荀七叫不出名字的工具,两侧有两间厢房,穿过院子,对面则是一间后堂。少年三两步跑到后堂门口,扒着门框声音清脆地喊道:“师姐,有贵客上门啦!”
应声走出来的是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她身材高挑,长发在脑后用簪子挽出了个一丝不苟的发髻,穿着身水蓝色的长裙,眉目温婉,气质端庄。她接过少年递上来的卡片看了看,利落地把身上系着的工装围裙解下来递给少年,示意他回前厅去照应,接着走出门口冲打头的荀七笑着点头道:“贵客上门,失礼了。”
荀七有几分讶然地眨了眨眼睛:“胡先生?”女人闻言笑了笑,“都是圈里的朋友随便喊的,您叫我胡天就行了。”
都说搞艺术的人清高又不谙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