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低头看了看腕表,荀七没回消息。他抬起头,望着银鸥一双浅灰色的眼睛,一个“想”字在舌尖转了又转,到底还是吞了回去。
他对银鸥和荀七的关系早有猜测,但这位副处长背景神秘,同僚们私下交流,什么说法都有。他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荀七,银鸥对他若有若无的种种照拂,他也就不做多想,只照样领了这份人情。
但今日这一遭,这层窗户纸,眼看就要捅破了。银鸥嘴里的“陈年趣事”,大概率跟荀七有关,他心里其实好奇得很,可这种事,荀七毕竟没有发过话……
“哎呦,这么谨慎?”看出了他的迟疑,银鸥揶揄地笑了一声,上身放松,曲起右腿抵在墙上,“重新介绍一下,我真名叫荀晴。”她看着玲珑变化的神色,轻轻眨了眨眼睛,肯定道:“没错,跟咱们亲爱的七长官差不多,我们都是姓‘荀’的。”
玲珑的眼睛微微张了张,某种朦胧的猜测得到证实,却让他产生了更多的联想。
他虽然依旧没有答话,但表情大概泄露了足够让人满意的信息,银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于是不再卖关子,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想起的这件,大概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大少爷刚刚跟着大帅扫平了蒙山一带,在张帅府里得了块种水俱佳的翡翠,刚好大小姐过生日,就带回来请高人打了只镯子,送给小姐做生日礼物。我那时候年轻,看着小姐手上的镯子颜色好看,又是个得胜的好意头,就想把镯芯讨过来做副坠子戴着玩儿。小姐当然没有二话,谁知道二少爷竟也开了口,说是身边的小……咳,亲近下属,刚通过选拔,进了信调局,正好缺件别致的贺礼。二少爷难得开了口,我当时就打算把东西让出来,谁知道二少爷带在身边的人,年纪虽小,心气却高得很,不愿意白受我让的东西,却提出来要跟我赌上一赌,把这块翡翠当做彩头。”
一个凌厉锋锐的少年形象仿佛就在眼前,玲珑不禁微微笑了笑,既然已经听到了这里,也就不再矫情,配合着问道:“怎么赌?”
“荀家世代从军,风气如此,赌的自然也是军务。情报处手上正好有件小案子,两条线索,我们各领一条,谁先破了案,就算谁赢。我年长好几岁,入局里更是早了两年,不愿意占后辈便宜,就让他先挑,他却挑了眼见着更困难的那条线索。他这么不给我颜面,我也被激得动了争心,于是各凭手段,很是闹了一场……”银鸥说到这里,笑容里带了几分怀念,“那时候年轻气盛,仗着长辈护佑,不知天高地厚,横冲直撞,既不惜命,也不怕得罪人,不到一周,我们各有进展,原本的案子已算是破了,Yin差阳错,背后却又牵扯出一桩更大的间谍案来,这一回,就被他稳稳占了上风——谁能想到,年纪那么小,刚到局里,成天笑呵呵的半大孩子,动起手来,竟然如此干脆狠厉,连我见了,也忍不住心惊。”
她慢慢吐出一口烟气,“没想到这一输,可就不止输了一块翡翠啦——江水滔滔,后浪不绝,如今嘛,这声长官,我叫得心甘情愿。世道不太平,信调局的差事也不好当,但把命交在他手上,我信得过。”她神色从容,说起生死来,也毫不放在心上,目光在玲珑心口上转了一圈儿,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些促狭的味道,“说回翡翠。二少爷原本打算请个老师傅,好好打一块牌子,长官却说正好拿来练刀功,二少爷就也随他——最后雕了这么个不lun不类的‘七’字,我嫌弃他雕得太丑,糟蹋了一块好料,你猜他说什么?”
玲珑想了想,笑道:“这块翡翠雕了长官的名字,是这块料子的运气,怎么会是糟蹋呢?”
“哈,就是这样,怪不得……”银鸥笑了笑,掸了掸烟灰,看着玲珑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别的味道,“小霍,头儿是个很念旧的人,家里的老物件,他向来都收得好好的,从不肯轻易给人的。”
玲珑微低下头,思绪不知飘到了哪,沉默片刻,再抬头时忽然问道,“处长,您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没什么,无非是几句闲话罢了,要想什么、做什么,是你自己的事。不过,倒真要谢谢你……”银鸥把曲起的腿放下来,站直了身子,一手把刚才散下来的一绺头发别回耳后,神色认真起来,“今天,有一个我等了很久的人,从远方回来了。”说完也不解释,只笑着留了一句话,就挥挥手转身走了,“把东西放回去,就去门口吧,你等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玲珑站在原地,目送银鸥的背影离开,抬起手隔着衣服抚了抚胸口,默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可您不知道,要怎么想,怎么做,不是我说了算的啊。”
……
荀七在车里,远远就看见自家奴隶等在信调局门口。奴隶今天穿了件褐色长款风衣,衣服的两摆向两边自然垂落下去,露出里面深色的正装。他双手插在兜里,身姿挺拔又放松,整个人又Jing神,又潇洒,实在让人赏心悦目。他下车时,正看见一片落叶悄悄落在奴隶发梢,奴隶却未察觉,只侧着头专心看向一边。荀七顺着奴隶的目光看过去——院子里种的几株木芙蓉,重叠的硕大花瓣迎着秋风轻轻摇曳着,绚丽又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