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有力的马蹄声突突地砸在闻景曦的心上。
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五年,饮风宿雪、剑影刀光、目所及处皆是尸山血海、空气里的血腥气浓重地要让人窒息。将士们握着已经卷刃的刀拼力厮杀,倒下的人马赤裸裸地横在大漠之上、风掀起的黄沙是他们的裹尸布,非力竭不倒,非身死不休。
枯黄的戈壁滩被染成血色、一阵风刮过、掀起的都是残枝断骨。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而有一柄银色利刃忽得劈开这近墨的血色幕布,让一道日光照了下来。
马蹄声渐近、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记轻骑冲散了御前守卫直奔启光帝,堪堪在他身前勒马,高高扬起的前蹄带起一片尘土,闻景曦就隔着漫天烟尘对上了平北王的眼睛。
那张他在这五年里夜夜入梦却总看不清的脸。
记忆中和煦温润的公子被磨砺出了深邃的轮廓,褪下华贵富丽的旧皮囊,满身霜雪、满目沧桑。
只一眼就心疼坏了。
闻景曦眼前漫起了水雾,他仰着头红着眼、看不清马上那人眼里的狠戾和不屑一顾。
旁人却看得分明。
礼部尚书头一个不答应,
“恭喜王爷凯旋,还请王爷下马。”
平北王并不理他。这一会儿的功夫身后的大军也渐近了,百官这才看出来异样、平北军皆是持械负甲、根本不像凯旋而归等候觐见封赏,倒更像是……
乌压压一片,像要摧城的黑云。
“王爷这是何意?!”兵部尚书喝然出声,发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此刻的惶恐。
闻子墨懒得言语,只瞅着他马前的人。一双眼睛红得要滴血、却还死命咬紧了牙不肯泄漏半分情绪。
呵,当了五年便宜皇帝、看到自己回来知道好日子到头了害怕了?
害怕还舍不得在众人面前丢了皇帝威严。
装腔作势又没出息,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自己就为了这么个废物在北边征伐了五年。
真他妈恶心。
“保护陛下!”禁军统领的指令还没说完,一杆银枪就朝着皇帝直刺过去。
“陛下!”来福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上了天,连忙扑过去、却没踩稳摔倒在地。
皇帝没被刺中。
那杆银枪只是挑起了他的前襟,平北王手腕一转、就把人挑上了马背。
“平北王这是要造反吗!快放了陛下!”来福怒极慌极,不顾身份就喊出了声。
闻子墨扫了他一眼,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
“本王许久未归,现在要去跟自己弟弟叙个旧。闲杂人等都先退下吧。”
众人觑觑,却没让开。
身后的大军逼得更近了,城楼上也架起了弓箭,兵部尚书在看清平北军的装备后就安排了小兵去通风报信,只是不知道京城这万八千的武力能在三十万大军面前撑上多久。
闻子墨扫视了一圈儿,不动声色地在闻景曦腰上掐了一把。
小皇帝从见到他哥那眼就恍了神,根本没注意两方涌动的洪流就快要冲破都城。被他哥这么一掐到是有些清醒了,却也没搞明白自己就怎么上了马、本能地扭头去看那人:
“兄长……”
这一声又软又糯,配上那双泫然欲泣的红眼勾人极了。闻子墨却更加烦躁,掐着他的腰低声说:“让他们滚。”
小皇帝没明白,却还是摆了摆手。百官见状只得退下,王爷转头对着三十步外的大军扬了扬下巴,众将止步。
“原地扎营,无本王令不可卸甲。”
“是!”喊声震天,要吓碎百官的神魂。
不可卸甲?!
不等他们细细思索出言阻止,平北王就催马扬鞭、快马直奔宫城。
直到被放到龙椅上、小皇帝才慢慢回了神。他抬眼望过去,那人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大殿,鎏金雕龙的立柱上镶着番邦进贡的玛瑙翡翠、流光溢彩、极尽奢华。
凭什么自己餐风宿露的时候,这个人可以坐享金山银山?!
凭什么他得去边塞杀敌,这个人却可以荣登九五得尽富贵?!
“兄长……”,闻景曦开了口,却被他哥回头的眼神吓了一跳。
狠毒的、要吃人的、不带任何温情的眼神。
他突然想起外边儿是怎么传他的——
北境修罗,人面鬼心,披着保家卫国的大旗却连妇孺胎儿都不放过、分明是为了满足自己暴虐嗜血的恶欲。
可他明明……明明是为了这些人啊。
没有他在漠北饮血,这些人怎么可能安享太平还能茶余饭后闲聊说笑呢?
他明明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闻景曦心疼极了,忍了大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再也收不住了。
“兄长……”,他抽泣着、像濒临死亡绝望呜咽的小兽。
“兄长……你……你是要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