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缚着,没于众苦。
玄故自己便没于众生之苦的缚着中,又有着能洞察世间规律的慧眼,对眼下的境况自是早有察觉。
但见那妇人看起来四五十岁,面上皱纹繁多,抹着泪诉苦道:小妇人并非要妄议皇子,也不知那皇子到底是哪位殿下,但想来想去无非就是就是听了那妖女的命令,前几日竟来强征民男
她抹了把泪,恨恨道:我家南儿那般年幼,以后还要给我张家抱孙子,怎能被那这么多年连个蛋都下不了的老妖女玷污?那皇子的扈从也是欺人太甚,看我家南儿长得好,又机灵,就想把他抓去他爹也是恁的狠心,竟要把幺儿往火坑里推!
可怜我家南儿竟被那yIn荡的妖女串通衙门抓了去,也不知道要用他童男之身练什么邪功我儿天纵之资,竟就这么被糟蹋了!
她丈夫在边上有些尴尬地缩着脑袋,呵斥道:你小声点!在佛子面前,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妇人瞪他一眼,张口便要接着说。
夫人可是淮城人?却见玄故垂下眼,清亮的琥珀色瞳孔中纤尘不染,似乎满是慈悲。
那妇人往日里在家就是说一不二的个性,被玄故截了话头颇为不满,随口道:正是,前年才随夫君和主家一同上京对了,那些衙门不愿调查还诬陷我儿,一定就是看我们家是从淮城来的乡下人,才这般不讲理!
她滔滔不绝,玄故捏着佛珠的手指却是微微收紧了:淮城十多年前遭逢洪灾,正是季千鸟拖着病体,一剑分水,回京后仍是浑浑噩噩,却依旧亲自督察朝廷官员救灾哪还看得出当初那个肆意妄为的无情剑的影子?
而如今,被她拼着性命救下的百姓正站在静心殿上,一口一个妖女。哪怕玄故对人间百态洞若观火,如今却也觉得相当讽刺。
他微微叹了口气,看向下首处的那对夫妻,沉声问道:夫人当真认为,令郎失踪一事,幕后主使乃是当朝国师?
妇人面上一喜,挤着笑道:正是,佛子大人明察
她丈夫却是缩了缩,对上玄故清冽的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两股战战:佛子玄故洞察世事,恐怕的确并非只是传言
他扯了扯妻子的袖子,陪着笑道:贱内只是忧虑于犬子,有些冲动,佛子大人
玄故看着他们,眼中无喜无悲:令郎的去处,贫僧已经知道了。
那妇人大喜过望:不愧是佛子大人!那我儿
在京城外五十里处的荒山上。玄故见那男子双腿一软坐在地上,目中淡淡,不为所动地继续道,令郎张天南根本未曾被皇子征召。三皇子扈从虽前来征集貌美男子,却也是Jing挑细选,令郎确实仪表堂堂,被扈从看中后调查背景履历,竟发现他诱jian主家小姐和多名婢女,从她们手中骗取钱财,去春楼嫖ji;此事败露后,扈从决定报官,令郎畏罪,便交以钱财,试图贿赂扈从,并想通过进国师府来逃脱罪行。哪知那扈从收了钱却反悔,依旧报了官,令郎便在其父的帮助下逃到了京城外。
那妇人面色大变,惊怒道:怎么可能?我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定是你骗我!
她的丈夫瘫软在地,明显一副被说中了心虚的姿态,她却熟视无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敢上云山寺佛子面前求助的,往往都真心认为自己是对的、是值得帮助的对象。
人总是这样,只能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对自己不想看见的事物熟视无睹。
玄故双目微阖,不欲与她多费口舌:夫人不如回去问问尊夫,便可知晓一切。让下一位进殿吧。
那张氏显然不愿接受幺儿竟然做出这等胡来之事的事实,竟是翻脸胡咧咧道:你这和尚定是与那妖女有私情才如此罔顾事实、回护于她!她给你吸了多久的啊!
砰的一声巨响,有如惊雷,于殿中炸开。
张氏两腿战战,看着面前擦着她鼻尖,插入大殿地面的那根闪烁着烈焰辉光的威武宝棍,骤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玄故看着清隽斯文,却是武僧出身。
他一手持着远近闻名的至宝轮回棍,身形舒展间,玉色僧衣下的饱满肌rou便一同舒展开来,背后有光轮升起,宝相庄严,竟显示出了强大的震慑力,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
他面色平稳,垂眸时透着凛然慈悲之意:夫人若是再在佛前污言秽语,贫僧便只能冒犯了。
人非草木,总有私情,对于这点,他并不否认;但纵有私情,也不是旁人能胡言乱语的。
那妇人苍老的面皮微微颤抖,混浊的眼中满是恐惧,搀着自己的丈夫,两人一同狼狈地逃出了大殿。
殿外常人听不到殿内的对话,但也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各自讨论着那对夫妻求的到底是什么恶事,才会被佛子赶出来,直说得那公鸡般昂着头的老妇一张脸憋得酱紫,又隐隐带着恐惧的青色,像是打翻了调料瓶似的。
前面的另一对夫妻显然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妻子对丈夫嗤笑道:那老妇居然把自己编出来的事情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