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侧的回廊通往寝殿里的小花园,小花园里有一处亭台,坐落在水上,亭下是石桌石凳。此时荷花满池,水风阵阵,萦绕着亭台水榭。
阮棠让人把茶和水果点心都放在桌子上,自己一个人坐在亭榭里,在桌上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自己对面。
吹着水风,看看天上已经缺了一角的月亮。
这几天阮棠在行宫和温霁云也是这样喝茶赏月聊天的。
现在他和月亮都到齐了,就差一个温霁云了。
可惜今天,是他一个特殊的日子,温霁云却不能在。
其实他和小皇帝的生日,正好是同一天。
忽然,他好希望温霁云是在他生辰这一日,第一个陪他祝福他的人,即使分离两地,隔着重重高墙。
“叮——叮——叮——”
耳边,巡夜的宫娥手中摇动金铃的声音远远传来,缥缈如轻纱。
铃响三声,子时过去,是新的一天了。
阮棠举起手中的茶,对着月亮问道:“你会说祝我生日快乐吗?”
漆黑的天幕上,一轮明月高悬。
清辉如雪洒落在高高的宫墙里,亦洒落在巍峨的西山上。
上真观前,花荫下,曾经有两个人一起坐过的地方。桌上有两杯薄酒。
“当——当——当——”
宫观里钟鼓三声,坐在花荫下的人举起桌上的酒杯,对着明月说道:“愿你平安百岁,一世无忧。”
“嗤——”一声轻哂从花荫后传来。
温霁云转头望去,只见陈衍之从花荫后悠悠走来,笑问道:“殿下在此扶独饮,怎么不请贫道一请?”
温霁云道:“请坐。”
陈衍之避开温霁云对面的那杯酒,仿佛那边坐着一个人,自己坐在侧边,自斟一杯,说道:“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他‘一世无忧’之人,他的灾祸何时降临。而这一切灾祸的根源,都是你自己。”
温霁云早已知道陈衍之神异于常人,听他如此出言并不惊怪,淡然问道:“不知道长有何赐教?”
“久闻殿下,心系苍生,爱民如子。”陈衍之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贫道不懂其他,却也算个普通百姓,试从此言之。”
“殿下请想梁国沦陷之日,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殿下不忍见之,为保都城入燕而来。可他日若以血偿血,战祸一起,必定生灵涂炭。到那时此处繁华散尽,只剩下妻离子散遍野饿殍,殿下与自己要亲手屠戮的仇敌,又有什么分别?”
“想要保护之人,可能幸免于难?”
温霁云默然不语。
“殿下你看。”陈衍之用手中浮沉一指,远处京城灯火璀璨,如天上繁星灿烂。一轮明月高悬,皎洁月影映出远处延绵起伏的层峦叠嶂。
“远处峰峦在眼中只剩一线,其实本也巍峨通天绵延千里广阔无垠。若以之比较千古岁月无尽,终有一日时光远去,后人只知有燕梁,虽帝王之迹不可考。乃至更远之时,后人不知有燕梁之世,虽帝王将相又有何名?”
“今日辛苦经营,所谓帝王霸业,何异黄粱一梦?”
“唯有这山间之清风,天上之明月,与心中之人,是眼前真有,何不珍惜眼前之人?”
陈衍之所指之处,群山绵延,灯火繁华。
温霁云的目光,久久凝视着繁华最深处,仿佛凝视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繁华的最深处,是高高的宫墙。宫墙里的小皇帝举着杯敬完明月,回头时吓了一大跳。
袁翊州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对面的位子上,看着面前的茶杯问道:“陛下独自赏月,何不唤臣作陪?”
刚才他就悄悄跟着小皇帝的脚步走到花园中来,却见小皇帝独坐赏月,还在水榭上放了两杯茶。
这里并无第二个人,除了袁翊州都是一些小小的宫人内侍。袁翊州心道小皇帝放在对面的一杯茶,定是为自己准备的,却脸皮薄不愿意对自己开口。这小皇帝面上冷漠,对自己却其实十分依赖。
因此他趁小皇帝举杯邀月之时,悄悄走到小皇帝对面坐下,想给他一个惊喜。
谁知大概是天色太黑了,突然出现一个人,小皇帝倒反而被他吓了一跳。
小皇帝的脸色煞白,起身道:“大将军要赏月请便吧,朕累了,先回去睡了。”
“陛下。”袁翊州抬手,握住了小皇帝的手腕。
他低下头,在小皇帝手腕上轻轻一吻,沉声道:“祝陛下生辰快乐。”
和当时梦中一样温软的感觉落在手腕上,阮棠的身体一僵,整个人都在原地定住了。
只听身后袁翊州说道:“臣希望自己是第一个人。”
阮棠的脑袋直接炸开了,不知哪来的力气甩开袁翊州的手,自己快步跑回了寝殿。
袁翊州没有阻拦小皇帝,独自坐在水榭里望着小皇帝跑开的背影,举杯尝了一口小皇帝放在自己面前桌上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