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抬眼一瞧,似乎是一句情诗,顿感绿云压顶。
陈王早年征战时断了一条腿,至今有几分跛——这是你那帮兄弟里,唯一一个不争不抢,还算消停的家伙,也不知怎么跟陈王妃看对了眼,就成了亲。
现在倒跟你成了一对绿兄绿弟。
陈王妃便一路笑意盈盈,时而闲谈陈地风物,时而说起旧日京城,江疑也陪着东拉西扯,没流露出丝毫急迫来。
到底是陈王妃更压不住心思,开口道:“前些日子,听说罪人齑王去了。”
江疑浅笑:“的确如此。”
齑王其实就是茂王,你待他没有多少深仇大恨,只是见史书上屠杀兄弟叔伯时,总爱给对方起个难听的封号,干脆也入乡随俗、赐了他一个。将情报套了个干净,再送他到江疑手中。
怎么死的,你没详细问,总之落在江疑手里,并不会让他好受。
陈王妃抚掌而笑:“死得好。他该死。”
江疑低头饮茶:“王妃真性情。”
“他当年做的那些事,真当无人知晓呢。”陈王妃冷哼一声,“你若将他送到汾象去,非有人切了他的rou来吃不可。”
江疑翘了翘嘴角:“他可没有死得这般痛快。”
这话一说,室内不禁冷了几分,满座门客打了个寒噤,终于有人想起江疑旧日的果决凶狠来了。
只有江疑,不声不响地垂眸吃着炙rou,他侧面瞧眉眼如玉,进食的姿态优雅从容,舌尖儿卷过嘴唇,像一只咀嚼着血rou的温顺绵羊。
陈王妃咳嗽了两声,终于道:“我听闻此次选储一事是圣上极力推行的,且不说那虚无缥缈的储君之位,此次圣上意在削藩……我倒还是看得出来的。”
“只是丞相此事忙前奔后,倒让我不解了。”
江疑抬眸道:“有何不解?”
陈王妃不语,打量了他半晌,似乎在考量他的立场,终于低声道:“我以为,丞相同圣上,是有积怨的。”
挑拨离间。
你气得不小心把案几给踹翻了。
江疑看过来。
你老老实实又给扶了起来。
装作一时不小心的模样。
江疑收回了目光,笑了笑:“王妃也许有些误解。”
“臣与圣上的积怨,算不得什么。”
100.
旧朝的弊病,没人比江疑知道的更多了。
他从年少时就看得清楚,却很少与人谈及,人在年轻总是有着盲目的自信,自以为无所不能。
待到年长一些,越发知道自己能力的边界,知道自己无法扭转乾坤时,却更不能说出口了。
“前朝弊病多毁于藩王,每有策令,下不能达于各地,上又有世家百般阻拦,只成一纸空文。藩王势大,令世家竞相追随,又反哺世家,上下拧成一股劲儿来,唯利是图,全然不顾百姓生死。”
“天下战火四起,这些人却忙于你争我夺、从中牟利。”
“臣几次清算,一来分身乏术、二来官官相护,杀得一个两个,杀不得百个千个,加上后继无人,实在无从下手,也找不到出路。”
他的命是顾瑢救的。
一面是水火之间的百姓,腐朽的王朝,无力回天的绝境。
一面是恩重如山的恩师,救他性命的天真君王,他甚至还将一颗心栽在了他的恩人身上。
丞相年纪大些,便再没有过一夜好寐。
他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多少次站在城头,恨不能一跃而下,将这恩恩仇仇有个了断。
却仍是不能。
“江疑昔日时时自责、日日愧悔,为君谋算、对不起黎民苍生,可若对得起江山社稷,便要背弃主君。”
王妃道:“丞相已救了许多人。”
“也害了许多人。”江疑垂眸。
他从没变过。
一如当年那个在庭院里,同顾瑢和宁无决一同看书的孩子。
侠客只能救一两人。
而他想救万万人。
陈王妃不言,众门客也不言。
江疑放下茶盏,眼底浮现起星星点点的光芒:“臣力主削藩,并非仅为一己私心,或是报仇,是为之后的一切政令作注,如今新朝上下洗牌,正是革故鼎新的最好时机。”
“按理,这些话不该对王妃说。”
“但王妃是高义之人,承蒙当年囚车之恩,臣已奉王妃为知己,故直言相告,还请王妃助江疑一臂之力。”
他用这眸子注视着谁的时候,就像是热忱的、激烈的一团火,注视着希望。
谁能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陈王妃失笑,叹息:“丞相是顶好的说客,我还能如何?”
101.
临出门儿前,陈王妃拉着他说:“丞相大人似乎清减了许多,气色却好了一些。”
江疑此刻心神愉悦,便同她玩笑:“比之陈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