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季珊边跑边大声呼喊。
水玖遥遥地在前头雨巷里其实已经听见了,却坚决不回头。他历来最防着的就是许季珊待他忽冷忽热,有朝一日,会将他弃若敝履。如今却也不用等日后了,眼下,这人就已经在赶他走了。
他没来由还要死皮赖脸的留在许家做什么!
水玖心头愤恨,分明瞧见许季珊从街面追过来,却一闪身躲进了僻静角落里。旁边有几个鸡笼子,荒年人不饱腹,笼子里的鸡早就叫人吃了。空荡荡的大竹篾笼子足可吞下半个人,水玖便藏在鸡笼子后头。
几个高高的笼子堆起来,许季珊从他面前擦身而过,愣是没看见他。
水玖约莫躲了半刻钟,浑身叫雨淋的透shi。见许季珊果然不再回头了,便掸了掸身上shi重的雨水,一扭头,往夜色更深处走。
今夜这场拌嘴来势汹汹。直到走了半个多小时后,水玖蓦然弯下腰,双手按在膝盖头,大口喘气,这才发现出门时居然忘了换鞋。当时他赌气穿着软底布鞋就冲出来了,在泥水里拐弯抹角地走了许多路,如今脚背高高肿起,大约是扭到了。
也不晓得刚才梗的是什么劲!
水玖微喘着气,靠墙壁站好,用手轻轻一按,左脚脖子上顿时凹下去一大块儿白印子。手指拿开许久后,那块凹印子才弹起。
坏了,怕是走得没知觉了。
他望了一眼依旧淅淅沥沥落个不停的冬雨,全身又冷又shi。想着,在这万年县,除了许季珊这帮人以外,他唯一认得的也就只剩下栓子了。
到了夜里十点多钟的时候,水玖犹豫再三,终于拍响了白天拴子带他来过的那所宅院的门。
“谁啊?”
里头有大. !刀拔出鞘的声音。
水玖忙压低声音,哑声道:“是我。”
“是箬华先生嘛?”栓子匆促地跳下地替他开门,见他浑身shi透了,吓了一大跳。
水玖却连连摇手,道:“不妨事,我先找个地方换身干净衣裳。”
冬夜shi寒,水玖shi的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与许季珊怄气,跑出来时只穿了一件月白色长衫,眼下不仅是shi,还冷得直打哆嗦。
栓子忙不迭将木桶放满热水,又替他准备了热乎乎的大碗茶,招呼他:“赶紧歇着,仔细别冻着了。”
“没事儿,我睡一觉就好。”
水玖送走栓子,赤. !条条地泡在木桶里,扬起皙白颀长的脖颈,微微地叹了口气。他眼下回过神来了,也晓得客栈里许季珊不过是一时气话,可他与许季珊之间的联系这样脆弱,总有一日,会色衰而爱驰。与其赖到那天他再被人扫地出门,倒不如眼下就此割开的好。
水玖自认为是想通了,接下来的日子,他再也没主动想起过许季珊。
白日里,水玖与栓子他们一起磨练兵器,商讨进城后迎接云先生的事儿。另外他又多了个雅好,开始兴致勃勃地研究地图。
按照地图上的线路,他们这伙义军分支从冀北攻入首府,应该兵分几路、怎样入城?
如此这样,也就过去了七八天。除了偶尔午夜梦回会不自觉地惊醒,睁眼仿佛看见许季珊仍在暴雨中狂奔、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外,水玖觉得他和许季珊之间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
到了第十一天的时候,水玖掐算着日子,估摸许季珊已经取道冀北出海回南洋去了,这才慢悠悠地装作不在意,对栓子道:“咱们在冀北城也待了这许久,云先生可有什么消息来?”
“靖西府那头已经打下来了,正在渡黄河。也快了吧?”栓子知道的消息也有限,挠了挠头,又欣欣然道:“宁大哥大概会带人做先锋部队,先到冀北城来与咱们会合。”
“啊,宁济民也来。”水玖微沉yin着,修长手指轻敲桌面。“等他来了就好。”
如今战后的冀北城百废待兴,商铺基本都已经被查封完了。水玖在某天下午,故作不经心地独自一人去了趟霞飞路。他离开冀北城前,曾听一位黄包车车夫说,霞飞路就要铺上柏油马路,到时候这车轮子碾上去可就顺畅了。可眼下大约是战事搅局,霞飞路的柏油马路仍是坑坑洼洼,施工只进行了一小半。
他索性再绕道,去看了趟百乐门。昔日天上人间的百乐门如今门可罗雀,就连常年旋转着的霓虹灯也早就熄了。
水玖惘然地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有德胜班子那边。说起来,他也有大半年没去望过了。
可没想到,等他寻到明生剧院时,剧院里头一片荒凉。出将入相的帘子依然飘着,满地狼藉,一地瓜子壳和黄铜的子. !弹. i壳。
不晓得这里到底经历过怎样的祸事。
水玖怔怔然地一个人站在戏台子上,耳内似乎依稀仍有锣鼓声喧天,张眼却见不到一个故人。不晓得多久,他突然跳下戏台,急匆匆出门叫车赶往昔日德胜班子驻扎的地儿。去了那儿,隔壁一个出来晒尿布的年轻妇人望着他犹豫道:“……水老板?”
“喛!”水玖应了一声,语气欣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