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六日,圣诞日的后一天。
丸雪号专列六号餐车车厢的门被侍者缓缓拉开,里面高谈阔论,不间断的中文与日语夹杂交替,人声鼎沸。
黎穗之随着长野健次走了进去,环视了一圈儿车厢内的情况后,她垂下了眼睫。
很好,大部分的要员都在其中。
长野健次兴致很高,与佐藤等人打了个招呼,坐了过去。
黎穗之与他低声耳语:我想去一趟盥洗室。
去吧,当心一些。他欣然应允。
姚湘晚用余光悄悄地打量了对面二人一眼,见着黎穗之离去,随即附到佐藤的身侧,道:佐藤君,我出去透口气,稍后就回来。
佐藤正在兴头上,朝她挥挥手,随口道:去吧去吧。
黎穗之刚刚才检查了一遍便携式手枪与炸药,便听到几声轻敲,她快速收起这些东西,警惕地回过头,问:谁?
是我。门外又传来一声,姚湘晚。
黎穗之捏紧了手包,定了定神,将盥洗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姚处长。
姚湘晚凄然而自嘲地笑了笑:你恐怕还活在上个世纪。
黎穗之没有多余的心思与她再做攀谈,抬脚欲走,却被她突兀地拉住了手臂。
她不解地看向她:何事?
姚湘晚望了她手里那个装得有些鼓的手包一眼,刻意压低了声线:能得手吗?
黎穗之猛地抬头,心骤然提了起来。
姚湘晚依着她的神色猜度着,继续道: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
黎穗之小心翼翼将盥洗室的门重新合拢,狭小的空间内,空气流动变得凝滞。
姚湘晚放开握着她小臂的手,环抱在胸前。
和服宽大的摆袖滑落,露出皓腻的腕子,用玉镯子挡着的半遮半掩的疤痕,在黎穗之眼前暴露无遗。
姚湘晚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那只玉镯,眼神空洞没有焦点:我现如今是贱命一条,怎么样都是个死,原没有分别。倒是此次遇上你,让我觉得我的时候到了。
她抬眸,眼神瞬间聚焦,有恨意,有狠意,有决绝:你打算什么时候对长野健次动手?枪杀?还是爆炸?
黎穗之并没有放下对她的防备,她困惑地眯起眼睛:你怎么就断定,我一定要杀长野健次?我现在可是他的未婚妻子,我们是要回日本结婚的。
呵。姚湘晚从后腰的衣兜里摸出一支烟,刚想要点,余光却睨到了黎穗之紧紧皱起来的眉头和极力压制的慌乱神色,她瞬间便明白了。
是炸药吧。她将烟收了回去,你这么紧张,应该就是了。放心,我不点火,不会让它提前炸的。
姚湘晚扬起下巴,冷笑道:方才你说的那些话,你自己相信么?若不信,也不用来唬人了。我不是长野健次,为了爱你,连自己都骗。
黎穗之怔愣住,飘忽道:你倒是看得透他?
姚湘晚讥诮地笑:他那样的男人,若不是有黎曜因的缘故,倒也是不错之选。只可惜,他做得再多,在你这里,最终恐怕也是难逃一死。
黎曜因
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在耳边响起了呢,久到记忆都产生了模糊的偏差。
可无论过去多久,只要提到他,她的心都会钝钝的痛,痛不欲生。
你当真舍得要长野健次的命?
姚湘晚倾了倾身子,向她靠近,她瞧见黎穗之眼里自己的倒影,久违地感到了熟稔的喜悦。
为什么帮我?黎穗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斩钉截铁地问。
姚湘晚笑了笑,眼里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痛惜:当初设计刺杀长野健一,是我的请求,我欠了黎曜因一条命。现在,由我来还。
黎穗之木然地后退了一步,手撑着盥洗的台子,紧紧咬上了嘴唇。
你便如此想死?
她冷凝着姚湘晚,声音里已有了动摇。
姚湘晚的眼眸里迸射着一些光芒,那光芒里带着些许希冀,浅浅地照耀着她曾晦暗的人生。
她也曾经以为,那光真的可以将她拖出泥沼。
然而无论是姚湘晚还是伊藤晚子,都无法磨灭那个作为游女的杏奈身上的无尽深渊。
它们在吞噬,在啃咬,在毁灭,无休无止。
良久,她仰面叹息,似带着无尽畅意自胸腔抒发:逃吧,能逃多远就逃多远。这趟列车,带走的都应该是罪大恶极的人命。
黎穗之凝神,见她已然抱了赴死的态度,决定和盘托出:十二点整,推过来的餐车下会有起爆装置。
知道了。姚湘晚低下头,抬起手对了对腕表的时间,现在距离十二点还有十五分钟,你什么时间离开?
黎穗之默了片刻:五分钟以后,在下一个弯道。
还打算见他最后一面吗?
黎穗之有些微微失神,但随即便正色过来,沉声开口: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