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少说也花费了五六天时间,?将余下的寒冬都硬生生熬了过去,?春天便如约而至。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聂秋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景象,一时间分不清是喜悦更多,还是哀愁更多。附近村落的老人依旧是那样老得啃不动鲜美的果实,?非要年轻人切小了,像零零散散的雪白棋子,他才肯嚼着咽进去;那些孩童长大了,聂秋也认不得了,?依稀去辨认那些年纪尚小的幼童,只觉得和记忆中的不差分毫,也不知到底是不是那几个。
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竹林草木的新鲜气息,混着他记忆深处的血腥味涌入鼻腔。
但是这竹林中分明是没有血的,濡shi的泥土长出碧绿的嫩芽,入目可见的只有翠竹的绿和泥土的黑,所有残余的、仅剩的东西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潜入土地,消失不见。
距离上一次满怀心事地来,已经过了好几个春秋。
聂秋不觉得疼痛,再看到这片竹海时,他只觉得怀念。
“你看。”他将一处岩石指只给方岐生看,说道,“那里是我头一次遇见汶五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不常提及,当“汶五”念出口的时候,聂秋的唇齿都生涩得发麻,舌尖一抬,唇角向两处牵扯,这两个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念了出来,每一个字音都叫他感到陌生,“汶五”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吗,是与他坐听雨声的人吗,聂秋甚至不敢肯定。
他没有接触步家之前,对魂灵一无所知。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无论是步尘缘还是步尘渊,无论是青君还是姜笙,抑或是顾华之,是留恋尘世,不肯割舍的,还是忘却前尘,就此作别的,他都见得太多了。
晃动袖中的铜铃,沉寂的竹海将所有铃音都吞噬,那一端没有半点若隐若现的回音。
于是聂秋就肯定了,他们确实都离开了,又或者说早就离开了,是在那一夜就纷纷离去,还是在他回来收拾尸骨的时候离去,他没有机会知晓,却觉得不知道也无妨。
凡人因死亡而不朽,他想,因为死太沉重,所以能将一切都掩盖,抹去,又因为死太轻盈,所以只是一缕风就能带走,只是一粒尘土就能供其休憩,就如同这片静默的竹林。
烧焦的痕迹早就不见了,新生的枝叶将刀剑留下的斑驳纹路也一并褪去。
抚过光滑的竹枝,那上面再不复记忆中的模样,聂秋却觉得就在这里,从未变过。
“我一直想着……沉云阁犹如山中仙境,又有幽幽竹海,潺潺溪水,每至深冬,只剩大雪压断枝叶的声音,除此之外,寂落无声,倒是个栖身的好去处。”聂秋说道,“我那时候已经想好了,待我辞世之后,便将骸骨葬在竹林中,也能从这浮世中讨得片刻清闲。”
“看来我们没办法葬在一起了。”方岐生摸了摸下颚,接着聂秋的话题往下说,“魔教后山有一片坟冢,我挑了葡萄架下的一块地方作为去处,夏天葡萄藤长得开了,就能投下一片婆娑的Yin影借来乘凉,秋风萧瑟冷冽,也能眺望远方的重峦叠嶂,聊以慰藉。”
聂秋当真开始思考死后的事情,他想了想,竹林也好,葡萄架也好,总之沉云阁是要留的,魔教也是要去的,就提出了个折中的办法:“我没有要保全遗骸的观念……”
他话还没说全,方岐生就知道他要出什么馊主意了,无非是这儿放一截,那儿放一截,这算是个什么事,实在不合常理,干脆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既然你没有要保全遗骸的意思,我也没有,那倒不如尽数投入烈火,烧得干干净净,剩下的灰烬也分不清你我,分成两抔,该葬于魔教的葬于魔教,该葬于沉云阁的葬于沉云阁,如此便两处尽沾了。”
其实这么早就谈后事,委实不吉利,不过都是混迹江湖的人了,也就不避讳这些。
聂秋试着想了一下那个场面,来收拣骨灰的人兴许会露出苦恼的神情,可又无可奈何,只能遂了他们的意,两处都跑一趟,竟琢磨出几分有趣,笑道:“这样也可以。”
他动了动手指,牵住方岐生的手,掌心紧贴,带他穿过重重竹林。
纵使过了这么多年,再次踏入这片迷宫般的竹林阵法时,聂秋仍然能够从容不迫地绕开那些用来障眼的小机关,他大概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熟练得宛如本能。
竹海褪去,沉云阁浮现在眼前的那一瞬间,聂秋忽然止住了脚步,看向方岐生。
“生生,你应该是知道的,我和聂家断绝来往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见过他们,偶尔寄去东西,也不过是我用来还人情债的。聂迟兴许真心将我视作过亲生子嗣,我也曾将他视作亲生父亲,不过观念不合,终究是无法互相理解,这场漫长的折磨也终于告一段落。”
聂秋说道:“这世上我唯一视作家中长辈的便只有师父。师父一向温和,若是他知晓我有心仪之人,知晓我有归处,即使他仍旧不喜魔教,也会不吝赞许,给出他的祝福。”
“不知师父知道你是常教主的弟子后会是什么反应,不过,”聂秋顿了顿,说,“他早早就离开了人世,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