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聂秋年满十岁,各大门派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连那些天相师或道士都蠢蠢欲动起来,聂迟不许聂秋学习那些歪门邪道的术法,又听闻他根骨不错,适合习武,便剔除了几个不太妥当的门派,剩下的那一叠信函,让聂秋挑,聂秋有些心烦,随手就抽了一个。
他心烦,是因为聂家的公子小姐们都是将教书先生请进门来教的,而自己却要被送离聂府,其他人只需要学习诗书礼仪,有一技傍身便可,而聂秋不止要学这些,远离故乡,还要百般刻苦地习武,所以才随意选了——他心性矜傲,哪知道聂迟是不想埋没了他的天赋。
虽是有这一层含义,但聂迟也有意让聂秋经商,就不想让他加入那些名声太盛的门派。
聂迟接过来一看,皱着眉,连说了几个“不妥”,聂秋顿感厌烦,便说请父亲来选。
他挑挑拣拣,最终将一个信函放到聂秋面前,手指点了点桌案,示意自己的养子来看。
聂秋抬眼望过去,白纸黑字,字体飘逸,写着“沉云阁敬上”五个大字,还印了云纹。
“沉云阁与世无争,绝非邪道之辈,也与正道不相干,可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定的名气。”聂迟已经定下来了,却还是摆出了商量的口吻,对聂秋说道,“更何况,沉云阁原本已经不收弟子了,却因你破了例,而决意要收你为徒的这位侠士,是常灯,江湖人称‘裂云刀’。”
聂秋不关心什么裂云刀,也不关心常灯,他沉默了一会儿,只是问:“有多远?”
“在西边,过去至少得花上五天时间。”聂迟见聂秋的模样,摆了摆手,有意侃他,“你都多大的年纪了,在聂府呆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一走了,路上的时候,可别哭鼻子啊。”
聂秋被说得一噎,本就不快,这话更是触了他霉头,便负气道:“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聂迟哈哈大笑,倾身过去按了按聂秋的脑袋,说道:“那就好,我知你向来懂事,不会乱耍脾气,比你那几个哥哥好多了,若他们有你半分聪慧,我也不至于将他们留在府里。你出去后,也须谨记自己的言行举止,在外面不要辱没了我聂家的名声,仪态得体,知道吗?”
聂府家规严苛,是以,和贾、杜、何三家不同,聂家从未出过荒yIn无度的浪荡子弟。
纵使聂迟年少时候风流,也比其他富家子弟收敛许多,从没在明面上损过聂家的名誉。
聂秋闷闷地应了,又听得聂迟说道:“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差小厮给你送些东西过去,也不知那沉云阁在甚么荒山里,毕竟是有名声的,理应不会差到哪里去,你就专心习武。”
他见聂迟要离开了,只好先放下那些情绪,问道:“父亲,那我何时前往沉云阁?”
“时至立夏,你便可启程过去了。”聂迟缓缓说道,“我给你五年时间,五年后,你若是学不到什么东西,那就说明你只是空有一身天赋而已,便回来帮扶我,你若是学到了什么,那就算不荒废你这五年时间,往后也不怕贼人加害于你,回来便收了心,专心去经商吧。”
第330章 无音
这是另一个寂静的夏天,?迈着沉重的步伐,前来赴约。
它是chaoshi的,闷热的,?蕴藏着几声雷鸣,?酝酿着一场风暴。
等一场风雨,从肩膀到腰际的那一道深而长的伤口就开始发疼,血rou粘连了衣裳,倘若试着将它撕下来,?只会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嗅到那股刀口的铁锈味混着鲜血的气息。
聂秋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浑浑噩噩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他被浸进伤口里的雨水疼醒了,?眼前一片雾蒙蒙,?只听得有人问他:“醒了?”
是个少女的声音,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语气虽然冷淡,?却不难听出关切之情。
聂秋皴裂的嘴唇动了动,雨水顺着面颊滑进唇齿中,他尝到一股腥气,?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喉咙处像是被挖了一个窟窿,愈发干涸,他心想,他大概是已经哑了吧。
少女没等他回应,?却是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道:“醒了就和我回去找师父吧。”
聂秋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闷闷地呛了几下,唇瓣开开合合,没吐出一个字音。
含霜与饮火双刀被他抱在怀中,带着金属独有的冰冷质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师父已经死了,他说,师姐,你要将我带到哪里去?你是来让我和你们一起走的吗?
大雾散去,殷卿卿的身影烟消云散,再不剩半点踪迹,似她从未踏足过这崖底。
这是他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幻觉,却不是最后一次。从沉云阁回到聂府,其间风雨兼程,历经烈日,历经暴雨,像这样的幻觉,聂秋再熟悉不过了,然而,他却从不觉得宽慰,因为那些声音越是温柔,越是熟悉,越是令他怀念,他就越清楚,那些人都已经一去不复还了。
不过,即使聂秋问得再多,也始终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他们是不是来带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