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如此,看似严父,实乃一纸老虎。
我是不会怕的,转而又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了他身上,“……我有事同阿耶商量,阿耶一定得答应我。”
陌桐这回没再扯开我,温热的掌心落在了我发顶,语气却依然冷淡,“这便是你所谓‘商量’?你且先说。”
我讨好地蹭了两下面前仙袍,试探道:“我看选拔赛上没安排上我,你不会将我内定了罢?”
“玄天老祖飞升前以术法见长,他之秘境即便你最终不得传承,仅是考验过程也会令你受益匪浅。”
他果然又搞这一套!
我不虞道:“可我不愿如此。我总这般不参赛便得到名额,在阁中名声不知多差了。”
陌桐静了片时,回道:“我也可安排你参赛。若是拿不到名额,你便去禁地里住个三年五载,好生反省一番。”
“……”他给出的回答令我颇为沮丧,抗争道,“九州五界秘境千千万,阿耶便非要我去这个?”
陌桐缄默不语,静静同我对视。
我咬牙道:“阿耶安排我参赛便是。”
禁地又不是没住过,住便住!去住禁地也比再见那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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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陌桐书房离开后,我回房间换了身黛色织锦长衫,将头发以白玉冠束起上半,腰间挂上雕花钱袋和流苏玉佩,化身成了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在幽悄夜色中御剑下岛。
我从小没少替杜若跑腿,对如何躲避巡查和机关下岛了如指掌,很快便来到云界的苍海之上。
珀元阁的重重岛屿皆位于海上,从主岛飞落而下的两条白练被称为天川。
天川紫气迢迢,直下数千尺,宛如天瓢倒海,气势雷霆万钧,每次从这下岛我都会被震得耳鸣。
我捂紧双耳,加快了御剑速度。往东飞几百里便是岚云宗的地界,新林是其中最为繁华的港口城市,杜若要的荷叶鸡只有这有卖。
我落在了新林附近的山野间,不慌不忙地通过城门进入城池中。新林不愧是座不夜城,灯火绵延数里不休,即使已临近亥时,街上依然熙攘纷闹。
穿过人群,我加快脚步朝记忆里去过的那户卖荷叶鸡的老字号酒家走去,走过宽宽窄窄的巷子,终于来了较为僻静的小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家店就在街尾。
一路行至街尾,我仰头望向匾额——
珍玉坊?
我迷惑地四周看了圈——
没错,就是这里啊。
我记忆力一向很好,不会搞错。
进了门一问才知,那荷叶鸡早在十几年前便易手给了珍馐阁,要去另一条街找。
我只好重新出发,回到了之前拥挤的主街,正在人群中费力前行时,忽然身旁有人起了争执,转眼开始相互推搡,不知怎么地我便感觉到腰间一轻,垂眸一看钱袋已经被无声无息地掳走了。
我凝神四顾,轻松地找见了一个小毛贼,正在人群中快速离去。
我连忙紧追而去,被他七拐八拐地带到了一条更为拥挤不堪的小街上,周围皆是五色斑斓的各式灯盏,似乎正在猜灯谜。
追至灯光黯淡些的街尾,我看见他窜入了个黑漆漆的窄巷。
我急忙就要朝那里冲去,没顾上注意脚下,谁知竟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石板路缺损的低洼之处,登时失去重心地向前栽去——
电光石火之间,我正要偷偷用术法把自己拉回来时,忽然一只手臂勾住了我的腰,一把将我扶了回去。
我下意识撑在了那人胸口,扬起头准备向他道谢,眼皮掀起时,竟毫无防备地看见了那副我连做梦都不愿梦见的面容——
是他。
是云奚。
夜色阑珊中,他一身雪色衣袍,眸如点漆,发如泼墨,清贵端方得像仙君下凡,与这喧嚣的尘世格格不入。
他刚好垂眸,静静同我对上了视线,刹那间周围的声音在我耳中惶然淡去。
雪见跟简文若长得近乎一样,他一定会误认。
我心跳瞬间激烈得无以复加,脑海中闪过数种他的反应——
他会惊讶吧,为什么我还活着?会向我歉疚地道歉吗?也许还会试图解释……
我该怎么办?
我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平淡说你认错人了。
或许冷冷告诉他,你要道歉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怎么样才会更爽快些?
我正在纠结不下时,他将扶在我腰间的手收了回去,温和地关怀道:“公子可还好?”
他虽然微微在笑,却是我熟悉的、礼节性的浅淡笑容,眉眼依然疏冷。
他这称呼、态度、问话……
分明是不认得我。
他竟然不认得我了?
我昨夜还梦到他,梦中他的脸、他的身形、他深入骨髓的端雅,一如昨日般清晰。
虽然我不情愿,但他的样貌已如蚀刻一般印在我脑海深处。